那扇木門是老榆木的,門框上還留著幾處蟲蛀的淺痕,他屈起指節,不輕不重地敲了三下。
“篤、篤、篤”
“家主,金先生到了。”他的聲音壓得剛好,既不會驚擾里面,又足夠清晰。
門內傳來一聲回應,不高,卻像浸了晨露的石頭,帶著股沉實的質感:“嗯。讓他進來吧。”
司機伸手推門,門軸發出“呀”的一聲輕響,像老物件在打哈欠。
他側身讓開時,白手套在晨光里泛著淺淡的光,做了個標準的“請進”手勢:“金先生,請。”
溫羽凡點點頭,指尖無意識地捏了捏襯衫袖口——金滿倉昨夜熨燙的痕跡還在,挺括得有些硌手。
他深吸一口氣,鼻息里鉆進些草木的清氣,混雜著隱約的墨香,這才抬步邁過門檻。
一進門,他就愣了愣。
預想里該有的紅木家具、字畫楹聯全沒有。
房間不大,也就尋常人家客廳的一半,朝北的窗欞糊著半透的棉紙,晨光漫進來,在青磚地上投下格子狀的亮斑,浮塵在光里慢悠悠地轉。
四面墻幾乎全被書架占滿了。
那書架是老松木打的,板層被書壓得微微下沉,邊緣磨得發亮。
上面的書擠得滿滿當當,線裝的古籍泛著暗黃,封皮上的字跡有些已模糊,旁邊還插著幾本硬殼的現代書,書脊上的燙金被歲月磨得發烏。
空氣里飄著股復雜的味道,有舊紙張的霉味,有松煙墨的清苦,還有點陽光曬過的干燥氣息,混在一起,竟讓人莫名靜下來。
靠窗的位置擺著張梨花木書桌,桌面被磨得光可鑒人,邊緣有圈淺淺的包漿。
硯臺是端溪的,硯池里還剩著點隔夜的墨,旁邊立著幾支狼毫筆,筆鋒被理得整整齊齊。
攤開的書卷壓著塊青石雕的鎮紙,上面刻著“守拙”兩個字,筆力蒼勁。
這哪是會客的地方?分明就是間日日有人用的書房。
“來了啊!”
聲音從左側傳來,略顯蒼老,卻像含著股氣,撞在書架上,彈回來時帶著細微的回響。
溫羽凡轉頭,看見書架旁站著個老者。
他穿件月白色的短褂,領口袖口都洗得有些發淡,露在外面的手腕上,皮膚皺得像老樹皮,卻透著健康的麥色。
手里捧著本線裝書,書頁被捻得有些卷邊,他正低頭看著,聽見動靜才抬眼,嘴角噙著點淺淡的笑。
老者頭發全白了,梳得整整齊齊,用根烏木簪子綰著。
臉上刻著深深的皺紋,尤其是眼角那幾道,笑起來像水波似的漾開,可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黑沉沉的,像兩口深井,望過來時,仿佛能把人心里的念頭都看得透透的。
溫羽凡心里咯噔一下。
不用問,這必定是周家家主了。
他趕緊抬手,把襯衫領口又理了理——方才路上被風吹得有點歪,指尖觸到第三顆紐扣時,能感覺到自己的手在微微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