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周家往事（第2頁）

“最后啊，就沒一個回來的。我那時候才七歲，抱著我爹留下的那把斷刀，在祠堂里哭了三天三夜。小霞她爹？那時候剛滿月，裹在襁褓里，連爹長啥樣都沒見過。”

他拿起桌邊的帕子擦了擦眼角，才繼續(xù)道：“你也知道，老輩傳武，講究‘口傳心授’。招式能畫在紙上，可內(nèi)勁流轉(zhuǎn)的訣竅，得師父捏著徒弟的手腕一點點教。先輩們一走，那些藏在骨頭縫里的功夫，就跟著斷了。我跟著爺爺學(xué)過三年扎馬，可也就只會些花架子，內(nèi)功心法？連聽都只聽過零碎的名兒。”

說到這兒，他忽然直了直腰，原本耷拉的眼皮抬起來，眼里竟透出點亮：“但咱周家沒垮，全靠戰(zhàn)后尋來的那位前輩。”他指尖往窗外瞟了瞟，像是能穿透幾重院落，看到后院那棵百年銀杏，“他說，當(dāng)年他在戰(zhàn)場上快斷氣時，是我爹把最后一塊干糧塞給了他，我爺爺替他擋了一顆流彈。他活下來了，卻欠了周家兩條命。”

“他來了之后又在祠堂偏院養(yǎng)了整整三年。傷好那天，他對著周家祖宗牌位磕了三個響頭，說這輩子就守著周家，只要他還有口氣，就沒人能拆了這宅子的門檻。”家主說到這兒，指節(jié)在桌面上輕輕一磕，“這幾十年來，岑家、李家那些人不是沒來找過麻煩，可只要他往大門口一站，誰也不敢往前再走半步。外界傳的那位內(nèi)勁武者，就是他。”

溫羽凡聽得心頭發(fā)緊，眼前像過電影似的：穿長衫的周家長輩們揣著兵器往碼頭跑，戰(zhàn)壕里染血的信紙在風(fēng)里飄，祠堂偏院的藥味混著香火氣……

他望著家主鬢角的白霜，忽然覺得那身月白色短褂上的茶漬，都像是被歲月浸出來的淚痕。

“家主這年紀(jì)，怎么也得八十往上了。”他心里暗驚，“那前輩怕是得奔百歲去了吧？”

這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按了下去——哪有晚輩隨便打聽長輩歲數(shù)的？

他攥了攥手心的汗，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只是低頭看著青磚地上的光斑，那光斑被風(fēng)一吹，晃得像面碎鏡子。

書房里的晨光又挪了半寸，斜斜地打在書架第三層那套線裝《資治通鑒》上，泛黃的紙頁邊緣泛著細(xì)碎的金芒。

溫羽凡攥著襯衫袖口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布料被捻出幾道褶子——方才聽家主講周家往事時懸著的心還沒完全落下，另一個疑問又像藤蔓似的纏了上來。

他喉結(jié)輕輕滾了滾，目光越過家主肩頭落在窗欞上，那里糊著的棉紙被風(fēng)掀起個小角，露出外面玉蘭樹新發(fā)的嫩芽。

“家主，”他聲音比剛才低了半分，帶著點試探的小心翼翼，“我看軒叔的年紀(jì)……好像不大啊。還有霞姐……”

話音剛出口，溫羽凡的后頸猛地一僵。

糟了。

他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不過是周家收留的外姓人，周柏軒與家主的親緣、霞姐在家族里的位置，都是輪不到他置喙的私事。

指尖的汗瞬間浸透了襯衫袖口，他慌忙低下頭，視線死死釘在青磚地的紋路里，聲音里帶著顯而易見的窘迫：“哦，對不起家主，這種事情，我不該問的。”

說完甚至下意識往后縮了半步，像只闖了禍的貓，等著挨訓(xùn)。

可預(yù)想中的沉臉并沒有來。

頭頂傳來一聲低笑，混著書頁翻動的輕響，溫和得像曬過太陽的棉絮。

溫羽凡悄悄抬眼，正對上家主那雙笑成月牙的眼睛。

老人眼角的皺紋里盛著晨光，手里轉(zhuǎn)著的紫砂茶杯氤氳出淡淡的白汽，哪有半分動怒的樣子。

“無妨，都是些家常。”家主擺了擺手，腕上松垮的皮膚隨著動作晃了晃，語氣里帶著長輩對晚輩的縱容，“柏軒啊，是我小叔叔的兒子。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那小叔啊，還比我小半歲，當(dāng)年在祠堂里被我追著打的模樣，現(xiàn)在想起來還清楚得很。”

他呷了口茶，茶沫沾在花白的胡須上，自己卻沒察覺，繼續(xù)道：“所以柏軒這小子，論輩分能喊我一聲堂哥，可論模樣，倒像是我晚幾年生的兒子。至于小霞，”提到霞姐，老人的眼睛亮了亮，語氣里多了幾分疼惜，“那是我三弟盼了半輩子才得來的閨女，生她時三弟都快五十了，全家把她當(dāng)眼珠子似的護(hù)著，從小到大，沒受過半點委屈。”

溫羽凡聽得愣了神，腦子里正勾勒著周家這繞繞彎彎的親緣圖譜，就見家主突然放下茶杯，杯底在梨木桌上磕出“咚”的輕響。

老人往前傾了傾身，原本和藹的眼神突然瞇起，像鷹隼鎖定了獵物，嘴角卻勾起抹促狹的笑，慢悠悠地說：“不過話說回來，小霞這丫頭，眼光刁得很，能讓她上點心的人不多。”

他頓了頓，目光像帶著溫度的針，直直扎在溫羽凡臉上，一字一句道：“你以后可得對她好點啊，不然老頭子我第一個不放過你。”

這話聽著像玩笑，尾音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沉，像塊石頭投進(jìn)溫羽凡心里，“咚”地一聲，蕩起千層浪。

“啊！”溫羽凡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抽了抽，耳朵“騰”地紅透了。

他這才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家主哪是在說親緣？分明是在點他和霞姐的事！

昨天夜里在夜店門口，周柏軒撞見他和霞姐站在街角，十有八九把那場景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