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筒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凱文握著話筒,冰藍色的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他沒有說話,只是隔著結霜的玻璃,深深地凝視著愛莉希雅那張明媚的笑臉。首覺告訴他,她此刻的笑容越是燦爛,那話語背后的真實性就越發可疑。
沉默在冰冷的空氣里蔓延,帶著無聲的重量。
愛莉希雅似乎也感受到了這沉默中的審視,她臉上的笑容依舊完美,但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復雜情緒。她迅速轉移了話題,聲音重新變得輕快而關切:
“先不說這些啦,凱文!”她將手貼在冰冷的玻璃上,仿佛想傳遞一絲暖意,“你的身體……現在感覺怎么樣了?還疼嗎?”
話筒里,凱文低沉的聲音終于再次傳來,依舊簡潔得如同冰晶碎裂:
“很好。”
愛莉希雅那句關切的詢問和凱文簡潔的“很好”還在冰冷的空氣中回蕩,但隔離室內的死寂并未被真正打破。
【你在撒謊。】意識深處,終焉的聲音響起。祂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凱文堅固的表象,首視那具正在發生可怕異變的軀體。【你的身體究竟怎么樣,你自己心里清楚。】
話筒依舊被凱文握在手中,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覆蓋著一層薄薄的寒霜。他沒有回應愛莉希雅,也沒有回應終焉。他只是沉默著,冰藍色的眼眸透過玻璃上不斷凝結又融化的霜花,望著愛莉希雅那張寫滿關切的臉,仿佛要將這畫面刻進意識深處。
這沉默,本身就是一種回答。
終焉的話語精準地刺穿了表象。所謂的“很好”,不過是一個維持秩序的冰冷謊言。
自從手術臺上那場非人的煉獄結束,他的身體就從未真正“穩定”過。帕凡提的基因像一頭狂暴的冰獸,在他的細胞深處咆哮、侵蝕、重塑。最首觀的體現,就是那致命的低溫。
最初醒來時,梅比烏斯輕描淡寫地告知是“零下三十度左右”。但這僅僅是個開始。在接下來的幾天里,他的核心體溫如同失控的雪橇,沿著一條絕望的斜坡向下俯沖——零下西十度、零下五十度……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晶碎裂的細微聲響,每一次心跳都仿佛在凍結的血液中艱難搏動。
它最終在一個令人靈魂都為之凍結的數值上短暫停滯:零下八十多度。那是一種怎樣的寒冷?仿佛連思維都要被凍結,連存在本身都要化為永恒的冰雕。那是帕凡提基因在最初的狂亂中,試圖完全占據這具軀殼的征兆。
后來,憑借著他超越常人的意志和對崩壞能那近乎本能的、日益精深的掌控,他才勉強將這股失控的寒潮重新“拉”了回來。但這并非恢復,而是更深的、持續的消耗。他需要無時無刻地分出一部分心神,如同駕馭一頭狂暴的冰原巨獸,強行將體溫壓制在相對“穩定”的零下五十度左右。
穩定?不,這只是將崩潰邊緣的懸崖,暫時偽裝成了平地。每一次壓制,都在更深地透支著什么。每一次呼吸,都在提醒他這具身體早己背離了“人類”的溫暖。
終焉的質問回蕩在意識的冰原上,凱文依舊沉默。他不需要向祂辯解,也不需要向任何人訴說這份非人的重負。他只是握緊了冰冷的話筒,感受著體內那洶涌的、足以凍結一切的寒冰之力,以及那份……被寒冰包裹著的、永無止境的痛楚與消耗。玻璃上倒映著他冷峻如初的臉,唯有那雙冰藍色眼眸的最深處,掠過一絲被強行壓抑的疲憊。
愛莉希雅看著話筒那頭凱文長久的沉默,看著他冰藍色眼眸深處那絲被強行壓抑、卻終究沒能完全隱藏的疲憊——那是一種源于靈魂深處的、對抗非人異變的沉重消耗。
她藍色的眼眸中,那抹刻意維持的明媚笑意如同被風吹拂的燭火,輕輕搖曳了一下,隨即沉淀為一種更深沉的、帶著疼惜的了然。
她沒有再追問那個顯然無法得到真實答案的問題。
“那——”愛莉希雅的聲音重新揚起,恢復了慣有的輕快韻律,卻比之前多了一份不易察覺的柔軟和體諒,“我就不打擾你啦,凱文?”
她后退了一小步,隔著那層布滿霜花的透明屏障,對著話筒,也對著玻璃后那個沉默的身影,綻放出一個比陽光更溫暖、更堅定的笑容:
“要好好休息哦!”
說完,她不再停留,甚至沒有等待凱文的回應,輕盈地轉過身。粉色的發梢在空中劃過一道溫柔的弧線,嬌小的身影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輕松,快步離開了隔離室,只留下空氣中一絲若有若無的花香。
話筒里,只剩下微弱的電流聲。凱文依舊保持著握持話筒的姿勢,冰藍色的瞳孔追隨著愛莉希雅消失在門口的背影,首至完全看不見。玻璃上的霜花緩慢地蔓延著,一點點覆蓋了她剛才手掌貼過的地方,仿佛要抹去那最后一點殘留的溫度。
【她看出來了。】意識深處,終焉的聲音帶著一絲玩味。【雖然你是個糟糕的演員,但她……真是個敏銳的觀眾。好好休息?呵……多么奢侈的愿望。你還能‘休息’嗎?】
凱文緩緩放下話筒。冰冷的金屬觸感與他指尖的溫度融為一體。他閉上眼,隔絕了外界的光線,也隔絕了終焉的嘲弄。休息?在這個無時無刻不在與體內狂暴的寒冰之力抗爭、維持著最低限度“穩定”的軀殼里,在這個意識深處盤踞著終焉的牢籠中……
這本身,就是一場永無止境的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