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過來的時候,坐在一輛行駛中的運輸車上。
車外的天空已經徹底黑透,陰沉的云層擋住了月光和星光,除了前方被車燈照亮的區域外,兩側就只能看到時不時閃過的、像是某種鬼怪一樣的扭曲樹影。
在我旁邊是開車的劉祈,右手扶著方向盤,左手夾了支煙、靠在車窗上撐著腦袋,眼睛像是在看著前方的路況,又好像只是在看著那個方向出神。
雖然此時的劉祈已經恢復平和,可是在看到他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想起那些刺耳的話——不過他好像已經忘了。
“醒了?”
劉祈像往常一樣隨意開口,說著直接松開方向盤,從口袋里拿出一個萎縮干癟的蘋果:“吃點東西?”
“你能好好開車嗎!”
“沒事,這段路挺直的。”
劉祈滿不在乎的嗤笑一聲,但還是用夾煙的手握住方向盤,隨后又把蘋果往我這邊遞了一下:“不會是還生氣呢吧?”
“我沒那么小心眼。”
我嘆了口氣接過蘋果,手感像海綿做成的模型:“當時確實有點生氣,不過剛才已經想明白了——另一個人格的觸發條件是什么?壓力嗎?”
劉祈搖搖頭:“起初我也以為是壓力,所以才帶你去那家醫院,讓你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指望著你,這樣可能就沒那么大壓力了。”
“所以不是‘壓力’。”
我想起劉祈當時那個短暫的停頓,以及他在停頓后的態度轉變:“那是……憤怒?”
“是愧疚。”
劉祈再次搖頭,沒多久又點了點頭:“應該也有一點憤怒,但不是正常的憤怒,而是惱羞成怒、要把所有讓你難堪的人全都滅口的那種‘惱羞成怒’。”
“……我這么小心眼兒嗎?”
“和心眼兒大小沒關系,是你自己給自己的壓力太大了。”
劉祈說著又拿出一支煙,用他手里那支點燃之后,反手遞到了我的嘴邊。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噘嘴把煙接了過來,不過只是叼在嘴上:“可你剛才說不是壓力。”
“這種不算壓力,只是你把自己看的太重,給自己攬了太多責任——出發點是好的,但你只有一個人,扛不動全人類的命運。”
劉祈說著快速抖了一下方向盤,讓車輛順暢的繞過一塊碎石:“就拿這塊石頭來說,你想讓所有人都好,想把所有問題都解決好,所以如果是你開車,大概率會下去把石頭移走。”
“但其實這是沒必要的,那塊石頭不大,最多給車里的人造成一點顛簸,不會影響到行駛安全——醫療發展也好、王強的選擇也好,都只是一塊‘小石頭’而已。”
“可是他要用孩子……”
“孩子確實該被保護,我也覺得他王強挺不是人的,但這世上唯一絕對的事情,就是絕對沒有‘絕對’。”
劉祈慢慢抽了口煙、口吻平淡:“我以前有個同事,去國外配合執行一項抓捕任務,那個地方很亂,法律形同虛設、誰的火力強誰就是王。”
“而他們的目標,只是當地一個小頭目,手下大概有二三十人,以他們的水平來說不算太難,可是他們找到接頭人、準備行動的時候在路邊看到了一個六歲的孩子。”
“那個孩子中了槍,被扔在路邊等死,我那個同事當時剛成為父親,一時心軟想救那個孩子,可沒想到小孩的懷里揣著三顆手榴彈,全車的人都沒了。”
“……這是一回事兒嗎?”
“我知道這兩件事沒有可比性,所以我才覺得王強挺不是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