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斳手中動作一頓,目光銳利如鷹地盯著她,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蘇邑昭抬眼與其對視,柔聲道:“據妾所知,石脂水乃軍中要物,私藏或外流皆為大忌,府中之人如何所得?”
“然后呢?”衛斳認真地看著她。
蘇邑昭接著說道:“那便只能是有人與之里應外合。”她知道衛斳心中自有答案,昨日從營地回來后,他的一系列行為都透著反常。但她之所以沒有直接點破自己的懷疑,是因為她清楚的知道自己不過是一介深宅婦人,對軍中事務知之甚少,在不具任何證物的情況下,僅憑自己的一面之辭,恐難讓人信服。何況,她如今日是當家主母,一言一行都被下人們盯著,稍有不慎,怕不是還要落得個妄議軍務的罪名。思及此,蘇邑昭話鋒一轉,輕聲道:“將軍可有事瞞著妾?”
衛斳目光微微一凝,端起陶碗,輕輕吹開浮在上面的油花,緩緩道:“夫人何出此言?”
蘇邑昭攪著手里的菌湯,微微一笑,道:“昨日妾在火場得一人相助……”
衛斳挑眉看著她,并不接話,屏退眾人,才開口道:“你是想問,那人是誰?”
蘇邑昭點頭。
衛斳放下陶碗,用手邊的布帕擦了擦手,道:“南武,我的暗衛?!?/p>
蘇邑昭安靜地看著他,昨日在火場認出南武時,她就察覺了些許端倪。只是當時情況緊急,她并未深想,如今聽衛斳親口承認,心中那些零散的線索瞬間串聯起來,輕聲道:“他為何會在府中?”
衛斳道:“他是商隊的人,昨日恰好來府上送貨?!?/p>
蘇邑昭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又迅速斂去,換上了一副溫婉的笑容,道:“原來如此?!?/p>
衛斳有些訝異地瞧著她,本以為她會繼續追問,畢竟南武出現的時機實在蹊蹺,可她只是輕輕頷首,便端起面前的菌湯,小口啜飲起來,仿佛方才的話題不過是閑聊時的一句玩笑。
見她這般模樣,衛斳也未再多言,只是默默拿起玉箸,夾了些菜放入口中。
用過早膳,衛斳照例出發去了軍中。
蘇邑昭站在廊下,望著他遠去的背影,眸中閃過一抹深思。芷蘭跟在身后,小聲道:“夫人,將軍既已開口,您為何不再問問?”
蘇邑昭在案前坐下,攤開面前的賬冊,道:“阿母曾說,難事必作于易,大事必作于細??煞蚱拗g,若事事追求明晰,反失了溫情,易生出嫌隙。嫌隙一生,倒讓有心之人得了可趁之機。”說完,將目光重新落回賬冊上,可翻了幾頁,卻一個字也沒看進去。昨日火場的驚險、南武的出現、石脂水的謎團,像一團亂麻在她心頭纏繞。關于南武,她不是不想問,而是不敢問。她怕得到的答案會超出自己的掌控,更怕那答案背后隱藏的真相,會將如今這看似平靜的生活徹底打破。她亦深知,在這深宅大院中,有些事一旦挑明,便再無回頭之路。就像那石脂水,本該僅限軍中,如今卻赫然出現在府里,這背后的真相,她不敢貿然深究。
芷蘭見她心不在焉,提議道:“夫人,要不咱們去園子里走走?”
蘇邑昭合上賬冊,微微點頭,起身道:“也好?!?/p>
兩人漫步至園中,此時正值秋季,東院荷塘邊的青磚縫里冒出幾叢野菊,莖稈如淬火的長矛,花瓣邊緣帶著鋸齒狀的鋒芒。最奇的是那叢墨菊,花心凝著深紫,花瓣卻暈出幾縷墨色,像是被誰用濃墨重重勾勒過,在秋風中搖曳生姿。
蘇邑昭俯身輕嗅,一股清苦中帶著淡淡藥香的氣息鉆入鼻尖,她目光微動,似是想起了什么,低聲道:“這墨菊,倒是少見。”
芷蘭在一旁附和道:“是啊,奴婢也是頭回見這般顏色的菊花?!?/p>
蘇邑昭站直身子,目光在園中掃視一圈,忽見不遠處一株老樹下,似乎埋著什么東西。她心中一動,緩步走了過去。
芷蘭見狀,忙跟上前去。待走到近前,蘇邑昭蹲下身子,用手輕輕撥開覆蓋在上面的落葉和雜草,一個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包袱出現在眼前。她眉頭一皺,伸手將包袱拿起,只覺里面沉甸甸的,不知裝著何物。
芷蘭在一旁看得心驚,小聲道:“夫人,這……”
蘇邑昭沒有應聲,緩緩打開包袱,待看清里面的東西時,瞳孔猛地一縮,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包袱里竟是半塊帶著血跡的符節,上面隱約可見一個“兗”字,符節邊緣還沾著些許黑色粉末,像是被火燎過的痕跡。
蘇邑昭雙手微微顫抖著,捧起符節,湊近鼻尖輕嗅,那股淡淡的腥氣與之前在西院火場邊聞到的如出一轍。
芷蘭嚇得捂住了嘴,壓低聲音道:“夫人,這……這不會與西院走水有關吧?”
蘇邑昭眉心緊蹙,目光落在符節上,喃喃道:“兗……兗東軍?”她將符節按原樣包好,重新放回原處,而后站起身來,環顧四周,小聲吩咐道:“切莫聲張,回去再說。”說罷,便帶著芷蘭匆匆離開了東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