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綠不打算與奶娘爭辯,便岔開了話題:“現在說這些話都還早,得看朝廷怎么判。若我爹爹冤情得以昭雪,自然一切好說。
“不過,爹爹生前教導石寶生讀書,曾說過要他下一科鄉試下場試試水的,如今爹爹去世了,石寶生沒了業師指點,說不定會覺得這門親事對他已經沒有了助力,就生出另行結親的心思來,也未可知。”
上輩子的石寶生,剛到德州城不久,便攀上了一位富家千金,又拜了一位名師。薛綠這話可不曾冤枉了他。
奶娘卻笑著柔聲道:“石家哥兒怎會這么想呢?老爺對他恩重如山,他自是懂得感恩的。老師可以再拜,可若沒有我們老爺提攜,他又哪里能有今日的風光?別說考中秀才了,他多半還在鎮上油坊里給人打油呢!
“合春柳縣都知道他是老爺的門生,若他膽敢忘恩負義,日后還怎么做人?光是縣里人的吐沫星子就能把他淹死!”
薛綠冷笑一聲。
石寶生早就不耐煩留在春柳縣這樣的窮鄉僻壤了。上輩子他在德州都沒待多久,便急急跟著新老師去了京城,還在那兒落了戶。哪怕在京城日子過得拮據,他也從沒想過要回鄉。
他根本不擔心京城會有人知道薛德誠才是他的授業恩師,對他恩重如山,有什么可愁的?春柳縣的人怎么說,又與他有何相干?
這些話,薛綠沒法照實告訴奶娘,只推說明日還要出門,要回屋去收拾東西。
奶娘忙道:“姐兒難得去一回縣里做客,還是去拜見縣令夫人,可不能輕忽。我替姐兒挑合適的衣裳去。
“今年春上新做的那套灰藍襖裙,雖說素淡了些,卻是用的好料子,孝期里穿也不失禮。只是壓箱底久了,只怕樟腦味太濃。我這就將衣裳找出來熨一熨,再熏些雅淡的香氣。”
薛綠便由得她去了。讓奶娘忙活起來,總好過她一直絮叨著石家人的好處,勸自己不要退婚。
奶娘搗鼓衣裳的時候,薛綠也沒閑著。她四年前的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了,如今索性趁著清閑,將家里的東西重新清點一遍,心里也好有個數。
雖說這輩子有謝懷恩大人在前頭做擋箭牌,父親未必會如上輩子一般蒙受逆賊污名,連累得她這個女兒與族中親人們四處躲藏逃生,但有些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若是春柳縣的案子,朝廷等到耿炳文大將軍兵敗之后,再下定論,那謝懷恩與眾位士紳鄉賢自然是不會背上污名的。
皇爺不會為了敗軍之將,往東宮舊人頭上潑臟水,更別說這東宮舊人還曾有擁立之功。
倘若連擁立皇爺登位的功臣都成了燕王逆黨,那皇爺還有什么臉面?
可若是朝廷趕在耿炳文大將軍兵敗之前就定下了謝懷恩等人的罪名,那即使事后耿大將軍兵敗,朝廷為了面子,也不大可能輕易改口,還謝懷恩等人清名。
那春柳縣蒙冤而死的苦主們,想要冤情得以昭雪,只怕就只能指望四年后,燕王進京奪權,成功上位后,能回頭看一眼這些可憐人了。
可謝懷恩等人的“附逆”罪名是假的,燕王心知肚明他們并非自己的擁護者,還會愿意替他們平反嗎?
然而,即使燕王得勢后,愿意為春柳縣的可憐人們平反,這對于被栽贓為“燕王逆黨”、實則忠于朝廷的謝懷恩等人來說,又似乎太過諷刺了些。
薛綠心里沒底,也不敢奢望太多。為了自己接下來四年里受少些苦,她還是更期盼父親不要頂著污名死去,她也就不需要煩惱要如何為父親平反了。
她細細清點著自己的家當,尋思著,倘若事情最終不如人意,父親還是避不開蒙冤的下場,她也只能離開家園,另尋出路了。到時候,多帶些有用的東西,她將來日子也能過得輕松一點。
窮家富路的道理,她體驗過一回,早已刻骨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