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則川從煙盒里抽出一支煙,卻沒有立刻點燃。
他將那支細長的白色煙卷在指間緩緩轉(zhuǎn)動著,目光低垂,仿佛在端詳什么珍貴而脆弱的物事。
他終于開口,聲音比平時更低沉幾分,
“這些年,我常常在想,我們這些人,日復(fù)一日地在這巨大的洪流里運轉(zhuǎn),究竟是為了什么?”
“啪”的一聲,金屬打火機竄出幽藍的火苗。
他微微側(cè)頭,將煙點燃,深吸一口,而后緩緩?fù)鲁觥?/p>
青灰色的煙霧在燈光下繚繞升騰,將他棱角分明的臉龐籠罩得有些模糊,唯有那雙眼睛,在煙霧后顯得格外清明銳利。
“官場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人人都說權(quán)力是最烈的酒,可這酒飲得多了,也會沉醉不醒,反受其害。”
他的嘴角牽起一絲極淡的苦笑,
“你看趙立春,曾經(jīng)何等叱咤風(fēng)云,如今為了一個不成器的兒子,不惜動用最后那點香火情,打來這通色厲內(nèi)荏的電話。”
“他怕的不是趙瑞龍坐牢,怕的是自己經(jīng)營一生的牌坊,倒在那不肖子手里。”
他又吸了一口煙,眼神投向窗外無邊的夜色。
“還有沙瑞金,一心想著借東風(fēng)上位,卻差點把自己燒死在灶膛里。鐘老爺子一個電話,就讓他方寸大亂。”他輕輕彈了彈煙灰,動作緩慢而精準(zhǔn),
“權(quán)力這東西,拿在手里的時候重若千鈞,失去的時候卻又輕如鴻毛。我們追逐它,依賴它,有時卻又被它驅(qū)使,忘了最初為何出發(fā)。”
煙霧裊裊,書房的空氣里彌漫開一股淡淡的煙草苦香。
“為官一任,造福一方。”
“這八個字,小時候覺得是口號,后來覺得是門檻,再后來……”
他頓了頓,搖了搖頭,
“倒覺得像是一面鏡子,照見的是自己的本心。有人把它當(dāng)敲門磚,有人把它當(dāng)護身符,也有人,真的把它刻進了骨頭里。”
“趙瑞龍之流,視權(quán)力為私器,予取予求,最終反噬其身。趙立春輩,視權(quán)力為棋盤,眾生皆子,卻難免當(dāng)局者迷。而像高書記您,”
他看向高育良,目光里帶著一種復(fù)雜的敬意,
“還有我,在這漩渦中竭力保持著方向,有時不得不借力打力,甚至以毒攻毒,說到底,所求的,無非是在這混沌局中,辟出一條或許能通往前方的路。”
他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仿佛是說給自己聽:“很多時候,我們沒得選。潔身自好者,往往寸步難行;同流合污者,終究覆水難收。”
“我們所能做的,不過是守著心底那一點不滅的燭火,在必要的妥協(xié)和交換中,守住那條最終的底線。就像下棋,可以棄子,可以迂回,但絕不能忘了為何而弈。”
“為民請命?或許太大了。但至少,不能讓這天下,成了趙家父子這般魑魅魍魎的私囊。”
他將快要燃盡的煙蒂摁熄在水晶煙灰缸里,動作果斷,不留一絲火星,
“這過程難免污穢,手段或許并不光彩,但若最終的結(jié)果,是能掃除一片陰霾,讓這朗朗乾坤下,多幾分清明正氣……那這一切的算計與掙扎,便都有了意義。”
煙熄了,但那苦澀而提神的氣息依舊縈繞不散。
陸則川抬起頭,眼中的片刻迷茫已然褪盡,重新變得冷靜而堅定。
“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后人而復(fù)哀后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