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破漢東的迷霧,沙瑞金的專機降落在京城機場時,已是華燈初上。
與陸則川悄然返家不同,沙瑞金的這次進京,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公開性,他沒有刻意隱瞞行程,甚至默許了某些消息的流傳。
他需要讓一些人看到他的“活動”,需要制造出一種他仍在積極運作、并未坐以待斃的態勢。
車隊沒有駛向任何招待所,而是直接開進了西山腳下的一處寧靜院落。
這里住著他的一位養父,許老,一位早已退下來、但余威猶存的革命元勛。
沙瑞金是老戰友的遺孤,自幼被鐘老、許老、陳巖石等一幫戰友收養,視若己出。許老無兒無女,沙瑞金某種程度上就是他政治生命的延續和寄托。
院落的陳設簡樸卻透著厚重,一如許老本人。
老人坐在書房里的藤椅上,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軍裝,雖然年事已高,腰背不再挺直,但那雙看過近一個世紀風云的眼睛,依舊清澈而銳利。
他看著風塵仆仆、眉宇間帶著難以掩飾的憔悴和焦慮的沙瑞金,輕輕嘆了口氣,指了指旁邊的木凳。
“坐吧,瑞金。”許老的聲音蒼老卻平穩,“漢東的事,我都聽說了。”
沙瑞金沒有立刻坐下,而是先給養父的茶杯里續上熱水,動作恭敬,一如年少時。
在這個如同生父一般的老人面前,他卸下了部分在漢東強撐的堅硬外殼,流露出了一絲真實的疲憊和委屈。
“許老,我這次……怕是遇到大坎了。”沙瑞金坐下,雙手放在膝蓋上,聲音低沉。
許老默默地看著他,沒有接話,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陸家那小子,手段太狠,揪著一些陳年舊賬不放,還弄出些莫須有的經濟問題往我頭上扣。現在調查組盯著,步步緊逼。我……我這次來,是想聽聽您老的意見。”沙瑞金的語氣帶著懇切,也帶著試探。
他知道養父雖然退了,但在某些層面的影響力依然不容小覷。
許老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氣,抿了一口,緩緩道:“陸家那孩子,我見過兩次,是個有銳氣的。他父親陸仕廷,為人還算方正。至于經濟問題,”
他抬眼看了沙瑞金一眼,目光如炬,“有,還是沒有?”
沙瑞金心頭一凜,養父的問話直接切中要害。他避開那銳利的目光,含糊道:
“都是些正常的投資往來,被他們斷章取義,惡意解讀。許老,您知道,坐在我這個位置,難免會得罪人,現在他們是借題發揮,想把我往死里整!”
許老沉默了片刻,放下茶杯,手指輕輕敲著藤椅扶手:“瑞金啊,你還記得你剛去漢東的時候,我跟你說過什么嗎?”
沙瑞金愣了一下,回憶道:“您說……要腳踏實地,為官一任,造福一方。”
“還有呢?”許老追問。
“還有……要敬畏權力,慎獨慎微。”沙瑞金的聲音低了些。
“看來你是忘了后一句。”許老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
“權力是人民給的,是用來做事的,不是用來謀私的,更不是用來搞斗爭的!你現在跟我說的,全是別人怎么整你,你怎么反擊,你可曾想過,漢東的老百姓,現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沙瑞金被問得啞口無言,臉上有些發熱。
“陸家小子舉報你,或許有私心,但調查組是中央派的!這說明什么?說明中央對漢東的問題是有看法的!”許老的語氣嚴厲起來,
“你現在要做的,不是跑來京城到處找關系、訴委屈!而是要端正態度,積極配合調查!有問題,就老老實實向組織交代!沒有問題,就相信組織會還你清白!你越是上躥下跳,越是說明你心里有鬼!”
這番話如同冷水澆頭,讓沙瑞金瞬間清醒了不少,但也讓他心底升起一股涼意。
養父的態度,似乎并未如他預期的那樣無條件站在他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