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一處藏于深巷、不掛牌匾的私人茶舍。
青磚灰瓦,竹影掩映,推開沉重的木門,喧囂便被隔絕在外,只剩下滿室的清幽與茶香。陸則川獨自一人,坐在一間名為“觀云”的雅室之內。
室內陳設極簡,一桌,一椅,一蒲團,一套溫潤如玉的白瓷茶具,墻角博古架上只擺著一尊未經雕琢的靈璧石,意境空靈。
窗外是一方精心打理過的枯山水庭院,白沙如海,幾塊頑石靜臥,偶有竹葉飄落,更顯寂靜。
他屏退了茶藝師,自己動手。炭火在小泥爐里發出細微的噼啪聲,山泉水在鐵壺中由響至寂。
燙壺、置茶、沖泡、出湯,動作舒緩而專注,仿佛在進行一場莊嚴的儀式。清亮的茶湯注入白瓷杯,裊裊熱氣攜著蘭花香氤氳而起,模糊了他沉靜的面容。
在這極致的靜謐中,漢東近日來的風云激蕩,如同畫卷般在他腦海中徐徐展開。
祁同偉在呂州的雷霆萬鈞,是他在前臺的利劍,攜煌煌正氣,以力破巧。效果顯著,姚衛東集團的崩潰只在旦夕。
但祁同偉的剛猛,如同烈火烹油,雖能快速焚盡污穢,卻也需警惕火勢失控,傷及無辜,或引來更陰柔之水的反制。
田國富“天網”的綿密布局,則是另一重考量。此人看似積極配合,實則步步為營,其目標絕不僅僅是幾個地方貪腐分子。張克勤進駐呂州,審計人員敲打沈墨……
田國富在試探,在布局,想借這場風暴,將觸角更深地嵌入漢東的肌體,甚至可能想從他和高育良手中分走更多權柄。
這是一條潛藏于水下的毒蛇,其獠牙指向的,或許是更長遠的未來。
高育良書房里的那番對話,言猶在耳。
而陸老爺子的話也同樣在腦海中回響:
“則川啊,你現在做的,就是除草、松土、育苗的工作。祁同偉是把好刀,但要會用,懂得何時出鞘,何時歸鞘。高育良是老成謀國,但有時難免顧慮太多。李達康有魄力,但需防其過于霸道。那個田國富……”“靜水流深,未必是福。”
這些是國慶假期回京城爺爺對自己說過的話,老爺子看得透徹。
與高育良的聯盟,是基于當前共同利益和政治路線的默契,但高育良的沉穩背后,那份屬于傳統封疆大吏的固有思維和盤根錯節的關系網,在未來更深入的改革中,是否會成為新的阻力?平衡與引導,至關重要。
沈墨在京州的銳意進取與李達康的微妙轉變,則讓他看到了漢東未來的另一種可能。打破舊有路徑依賴,培育新質生產力,這是大勢所趨。
沈墨是那把鋒利的犁鏵,而李達康這塊堅硬的凍土,似乎也開始松動。若能駕馭好這兩股力量,京州乃至漢東的經濟格局,或可煥然一新。
茶水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的視線。
他的思緒,漸漸超越了具體的人事與權謀,飄向了更廣闊的領域。
他想起了西方政治哲學中關于權力制衡、程序正義的論述,那是一種試圖通過精密制度設計來約束人性之惡的努力。
而漢東當下的反腐風暴,固然需要鐵腕和法紀,但其深層驅動力,似乎更接近于一種東方傳統的“撥亂反正”、“天下為公”的政治理想,一種對清明政治的執著追求。
這二者并非截然對立。法治與德治,制度與人心,如同這茶與水,相輔相成。沒有法治框架的德治容易流于空泛,缺乏道德底蘊的法治則可能變得冰冷而僵化。
如何在漢東這片土地上,將現代法治理念與傳統的政治智慧相結合,走出一條真正有效的善治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