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秋,是一層一層染上去的。
林薇站在排練廳的落地鏡前,看著鏡中的自己。
素顏,馬尾,簡單的黑色練功服。這是她推掉第三個綜藝邀約后,經紀人無奈為她找的表演工作坊——為期三個月的古典戲劇訓練,老師是位七十多歲的老藝術家,姓梅,退休前在某國家級院團。
排練廳里只有五六個人,都是真心想磨演技的演員,沒有鏡頭,沒有助理,甚至沒有咖啡機,只有保溫杯和白開水。
“今天練《牡丹亭》‘游園驚夢’?!泵防蠋煹穆曇舨桓?,帶著老一輩藝人特有的腔調,“不是要你們演杜麗娘,是要你們找那個‘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狀態(tài)。”
林薇跟著老師的身段,水袖輕揚。動作不難,難的是那個“神”。
她演了十幾年戲,獎拿了不少,卻忽然發(fā)現自己好像從未真正“進入”過某個角色——以前是靠天賦和技巧,后來是靠燃燒自己,現在呢?
“停。”梅老師走到她面前,眼神銳利,“林薇,你的動作標準,但眼睛里沒有東西?!?/p>
“老師,我……”
“我知道你剛拿了獎?!泵防蠋煍[擺手,“但在這里,你就是學生。告訴我,杜麗娘在花園里看到滿園春色時,是什么心情?”
林薇想了想:“對生命的渴望,對美好的感動,還有……一種說不清的惆悵。”
“還不夠?!泵防蠋煋u頭,“她是深閨小姐,十六年來第一次看到這么大的花園。那種震撼,那種‘原來世界這么大’的覺醒,你有嗎?”
林薇愣住了。她想起自己十六歲時,第一次站在攝影機前,也是這樣懵懂而震撼。這些年過去了,她看遍了世界,住過了最好的酒店,見過了最耀眼的人物,卻好像把那種最初的震撼弄丟了。
“再來?!泵防蠋熣f。
音樂起。林薇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努力想象自己是個從未出過閨門的少女。一步,兩步,轉身,抬眼——
“不對?!泵防蠋熢俅谓型#澳闾昧α?。覺醒不是吶喊,是呼吸忽然變輕了,是看見光從樹葉縫隙漏下來的那一瞬間,整個人都空了。”
整個上午,一段不到五分鐘的戲,反復練了二十幾遍。結束時,林薇后背都濕透了,不是累,是那種精神高度集中后的虛脫。
午休時,她獨自坐在排練廳外的臺階上。秋陽溫暖,院子里的老槐樹葉子半黃半綠。手機震動,是秦施發(fā)來的微信:“在河西采訪,一切順利。你那邊怎么樣?”
林薇打字:“在學怎么當個真正的演員?!?/p>
秦施回了個笑臉:“慢慢來。對了,祁同偉說陸書記在河西開局很穩(wěn),蘇老師產檢一切正常?!?/p>
簡單幾句話,卻讓林薇感到一種遙遠的溫暖。那些漢東的人和事,像另一個世界的故事,而她正在這里,重新學習如何站立,如何呼吸。
下午的課是臺詞訓練。梅老師要求他們用最平靜的語氣念《道德經》片段:“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
林薇念著念著,忽然想起乾哲霄。那個永遠平靜如深潭的男人,是不是早就悟到了這種“不爭”的境地?而她這些年,爭名,爭利,爭一口氣,爭一份永遠得不到的情感,爭到最后,只剩下滿心疲憊。
“不爭,不是不作為。”梅老師仿佛看透她的心思,“是像水一樣,知道自己該去哪里,遇到石頭就繞過去,遇到低谷就填滿它,一路向東,終歸大海。”
林薇心中一動。
下課已是傍晚。她沒叫車,沿著胡同慢慢走。路過一家老書店,櫥窗里擺著《莊子》,她走進去買了一本。扉頁上寫著:“北冥有魚,其名為鯤?!?/p>
走出書店時,天邊晚霞正濃。林薇忽然覺得,自己也許就像那條想要化鵬的魚,在深海里待了太久,現在終于開始學習如何飛翔——不是沖向太陽的那種悲壯的飛,而是順應風的、自在的飛。
手機又響了,這次是蕭月。
“在哪兒?方便說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