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記憶是亂的——藥鋪先生急得直跺腳,說“亭長,這病會傳染,得趕緊隔離!”;里正蹲在地上嘆氣,說“鎮上的糧不多了,要是封鎮,老百姓得餓肚子”;還有知府的書信,字里行間全是威脅“要是西鎮出事,影響了今年的賦稅,你這亭長也別當了”。
他坐在衙內的椅子上,看著桌上的病例——咳嗽、發熱、身上起紅疹,跟十年前鄰縣的瘟疫一模一樣。那時候他還是個秀才,親眼看見瘟疫過后,村子里的人死了一半,連埋人的坑都不夠挖。他想封鎮,想隔離,可一想到知府的話,一想到姑娘在知府府里的樣子,就不敢動——他怕自己丟了官,就再也護不住西鎮的百姓,再也沒法給姑娘撐腰。
昨天五特說“亭長,這是瘟疫”時,他其實慌了——這娃娃的話,跟藥鋪先生的話一模一樣。可他不能認,只能裝出一副刻薄的樣子,怕這娃娃在鎮子里嚷嚷,怕老百姓恐慌,更怕知府知道了,真的把他撤了。夜里他去藥鋪,跟先生吵了一架,其實是想讓先生別聲張,等他想辦法——他已經讓人去鄰縣買藥材了,只是路遠,得等幾天。
記憶靈絲弦慢慢收回來,五特的指尖有點涼。他看著亭長蹙著的眉,突然覺得心里堵得慌——原來這個白天里刻薄又傲慢的亭長,心里裝著這么多苦。他伸手,輕輕把亭長落在桌上的手往袖子里塞了塞,又把桌上的毛筆放回筆架,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什么。
“算你有點良心。”五特對著亭長小聲說,轉身往門口走。路過外院時,他順便掃了眼衙役的記憶——大多是些雞毛蒜皮的事,誰家丟了雞,誰家欠了債,最嚴重的就是幾個衙役愛去賭坊,不過每次都輸得精光,倒沒做過欺壓百姓的事。
“罷了,都是普通人。”五特搖搖頭,順著原路往糧庫走。衙門口的狼已經被趕走了,官兵們正圍著一堆篝火取暖,嘴里罵罵咧咧的,卻沒再多派人巡邏——他們以為只是狼群誤闖,壓根沒察覺有人進過衙門。
回到糧庫時,天剛蒙蒙亮。五特輕手輕腳地推開門,屋里的人還睡著,阿果翻了個身,嘴里嘟囔著“糖人”,小手往身邊抓了抓。他走過去,把她踢開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坐在門檻上,看著東方慢慢亮起來的天,靈智核的掃描圈再次展開——西鎮的紅點已經增加到十七個了,有幾個紅點的生命體征正在變弱,瘟疫還在悄無聲息地蔓延。
“得快點想辦法。”五特揉了揉太陽穴,剛想閉眼歇會兒,就聽見屋里傳來阿果娘的聲音:“二冬,你怎么坐在門口?天這么涼,快進來。”
他回頭,看見阿果娘已經坐起來,正揉著眼睛。大囤和二囤也醒了,二囤揉著眼睛問:“二冬哥哥,我好像聽見狼叫了,是真的嗎?”
“是山里的狼,沒闖進來,別怕。”五特笑著站起來,走進屋里,“阿果娘,咱們今天煮虎肉湯吧,昨天剩下的肉還新鮮,煮了大家暖暖身子。”
阿果娘點點頭,起身去收拾灶臺。五特把剩下的虎肉從布包里拿出來,肉還帶著點冰碴子——昨天特意用靈智核的低溫功能凍著的。“阿果娘,等會兒煮完肉,把剩下的放井里吧。”他指著院角的井,“井里涼,能多放幾天,萬一后面糧不夠,這肉還能頂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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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果娘應了聲,往鍋里添了水,柴火“噼啪”響起來,鍋里的水慢慢冒起熱氣。阿果醒了,揉著眼睛跑過來,抱著五特的腿喊:“二冬哥哥,今天能看見糖人嗎?”
五特蹲下來,摸了摸她的頭:“再等等,等過了這幾天,咱們就去買糖人,買最大的。”他抬頭看向窗外,西鎮的街道上,還是沒有一個人影,只有風卷著落葉,慢慢飄過空蕩蕩的路口——十三天,才剛剛開始。
西鎮十三日
第一日·暖陽下的隱患
西鎮的晨光總是裹著水汽,青石板路被露水浸得發暗,李屠戶的殺豬刀剛沾了血,就被湊過來的王嬸伸手撥了撥刀刃:“老李,今兒這肉看著嫩,給我割二斤肋條,晌午給娃包包子。”
刀刃上的血珠滴在地上,李屠戶隨手用搭在肩上的布巾擦了擦刀把,那布巾前天才裹過他家發燒的小兒子:“放心,剛殺的豬,熱乎著呢。昨兒娃還喊頭疼,今兒一早又跑出去瘋了,小孩家就是虛。”
王嬸接過肉,用自己的籃子裝著,轉身就往巷口走,路過張記雜貨鋪時,隔著柜臺扔過去兩個銅板:“張老板,來包洋火,剛從李屠戶那兒買的肉,你要不要也去稱點?”
張老板正用袖子擦著煤油燈的玻璃罩,聞言抬頭笑:“不了,昨兒我家老婆子從鄰村娘家回來,帶了塊臘肉。對了,她娘家村頭那戶人家,聽說前幾天有人渾身發熱,睡了兩天就好了,說是著了涼。”
沒人在意這話。巷尾的孩童追著蝴蝶跑,手里的糖糕渣掉在地上,被路過的黃狗舔了個干凈;茶館里的茶客們湊在一起打牌,茶水碗傳過來遞過去,誰輸了就端起別人的碗喝一口,笑罵著“沾沾喜氣”。西鎮郎中站在鎮子東頭的醫館二樓,看著樓下涌動的人潮,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窗欞。
“先生,剛去給城西劉大爺抓藥,見著不少人往鄰鎮趕,說是明天鄰鎮有廟會。”徒弟小藥童端著熬好的藥進來,腳步頓了頓,“劉大爺今兒燒得更厲害了,還咳血,會不會……”
西鎮郎中接過藥碗,指尖觸到碗壁的溫度,卻覺得心里發寒:“把我昨兒配的退熱湯給他送去,再叮囑他家人,別讓外人靠近。還有,你從后門走,別跟人湊堆。”
小藥童點頭應著,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街上傳來一陣喧嘩——是鎮上的貨郎推著車過來了,車上的撥浪鼓“咚咚”響,圍著的婦人孩子擠成一團,伸手去夠車上的糖人。西鎮郎中看著那只被無數只手摸過的糖人桿子,閉上眼,重重嘆了口氣。
第二日·廟會的喧囂
天剛亮,西鎮的人就往鄰鎮趕。李屠戶推著獨輪車,車上坐著他媳婦和小兒子,小兒子懷里揣著昨天沒吃完的糖糕,時不時湊到嘴邊咬一口。路過醫館時,他還沖二樓喊了一聲:“郎中先生,今兒鄰鎮廟會,不去湊個熱鬧?”
西鎮郎中沒開窗,只是隔著窗簾應了聲:“不去了,醫館還有病人。”
李屠戶撇撇嘴,轉頭跟媳婦說:“讀書人就是嬌氣,趕個廟會都怕累著。”
廟會的場子設在鄰鎮的打谷場,剛到晌午,就擠滿了人。王嬸拉著張老板的老婆子擠到賣布的攤子前,兩人共用一根尺子量布,手指都碰在同一塊花布上;賣涼粉的攤子前,食客們圍著一張桌子,共用一個醋瓶,有人吃完了,把碗往旁邊一推,下一個人拿起就用,連水都不沖。
張老板的老婆子買了串糖葫蘆,咬了一口,遞給他家孫子:“慢點吃,別噎著。昨兒你姥姥說,村里的趙三叔也發熱了,跟李屠戶家娃一樣,睡一覺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