鉻核孤星:阿姆洛坦的千年絕響
在公元年的晨霧漫過阿姆洛坦星的山脊前,這顆星球已在手工勞作的韻律里沉睡了萬年。那時的阿姆洛坦星,天空是澄澈的淡紫色,夜晚會有細碎的星塵落在屋頂,沒有轟鳴的機器,只有匠人巷里此起彼伏的叮當聲——鐵匠鋪的鐵砧被錘子敲得發(fā)燙,火星濺在青石地面上,凝成細小的鐵屑,風吹過的時候,鐵屑會跟著打旋;陶工坊的轉盤轉個不停,陶匠的手指沾滿濕潤的陶土,捏出的罐耳上還留著指腹的溫度,湊近聞能嗅到陶土特有的腥甜;木匠鋪的鋸子來回拉動,松木的清香混著木蠟的醇厚,飄出半條街去,路過的孩子總會停下腳步,扒著門框看木匠雕木頭。
阿姆洛坦人把“手藝”二字刻在骨子里。對他們而言,手藝不是謀生的工具,是家族的傳承,是生命的印記。每個孩子從五歲起,就要跟著父輩學手藝:學磨刻刀要先練三年握力,每天攥著裝滿細沙的木盒舉臂半個時辰,直到能穩(wěn)穩(wěn)攥著刀柄刻完一整朵星辰花,花瓣的紋路連放大鏡下都找不出瑕疵;學打鐵要先在鐵匠鋪當五年學徒,從燒火、拉風箱開始,火候差一分就要重新燒,直到能憑手感判斷鐵水的溫度——指尖碰到鐵砧邊緣,就能知道鐵水是該澆鑄還是該鍛打;學制陶要先揉碎上千斤陶土,把結塊的陶土捏碎,把雜質(zhì)挑出來,直到能把陶土揉得沒有一絲氣泡,捏在手里像云朵一樣細膩。他們以勤勞為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工坊里的燈常常亮到深夜,燈光下,是一雙雙專注的眼睛,一雙雙布滿老繭卻靈活的手,連皺紋里都沾著手藝的溫度。
老木匠卡倫的工坊在匠人巷最深處,樟木搭的屋頂上爬滿了星藤,每到花期,紫色的小花會落在工作臺前,卡倫總會把花瓣撿起來,夾在記錄手藝的木冊里。他的刻刀是祖父傳下來的烏木柄,刀刃磨得雪亮,刀柄上被幾代人的手摩挲得光滑溫潤,湊近能聞到淡淡的烏木香氣。卡倫最擅長雕星辰花,那是阿姆洛坦星的圖騰,花瓣要刻出三圈漸變的弧度,最外層的花瓣寬一分,中間的窄半分,最里面的要細如發(fā)絲,花蕊里還要嵌進細如發(fā)絲的銀絲,銀絲的末端還要綴上tiny的珍珠——這手藝,整個匠人巷只有他能做到,鎮(zhèn)長家的木箱、神廟里的供桌,都刻著他雕的星辰花。
公元年的那個清晨,卡倫正趴在工作臺上,給一張嬰兒床雕最后一朵星辰花。陽光透過工坊的木窗,落在他的手上,他的手指微微彎曲,刻刀在木頭上輕輕游走,木屑像細雪一樣落在鋪在桌面上的麻布上,那是妻子艾拉特意為他縫的,怕木屑弄臟工作臺。這張嬰兒床是為鎮(zhèn)長的孫子做的,鎮(zhèn)長特意囑咐要雕九朵星辰花,象征著“長長久久的守護”。卡倫花了半個月時間,每天從清晨雕到深夜,眼睛累了就用浸了薄荷水的布擦一擦——那是艾拉用自家種的薄荷泡的,清涼又提神;手指酸了就泡在溫鹽水里緩解,水里還加了舒緩肌肉的草藥。這活計能換夠全家三個月的口糧,包括兒子蒂姆最愛的蜜漬星果——那是用阿姆洛坦星特有的星果熬的,甜而不膩,蒂姆每次都能吃一小罐;還有妻子艾拉念叨了許久的羊毛披風——艾拉的披風去年冬天被爐火燎了個洞,她一直沒舍得買新的,冬天出門只能裹著舊毯子。
“卡倫!快來看!”鄰居漢森的聲音突然從工坊外傳來,帶著抑制不住的興奮,連聲音都在發(fā)抖。漢森是個年輕的木匠,比卡倫小十歲,之前總來向卡倫請教雕星辰花的技巧,每次來都會帶一小袋自家烤的堅果,可最近半個月,他都沒踏進過卡倫的工坊,連路過都繞著走。
卡倫放下刻刀,用麻布擦了擦手上的木屑,走出工坊。只見漢森懷里抱著一個巴掌大的鐵盒子,盒子的表面有幾個按鈕,底部還裝著小小的輪子,鐵盒子上沾著一層薄薄的灰塵,看起來是剛運過來的。“這是什么?”卡倫疑惑地問,他活了五十多年,從沒見過這樣的東西。
“自動雕花機!南部工業(yè)區(qū)剛運過來的!”漢森說著,按下了盒子上的紅色按鈕。只見機器底部的輪子轉了起來,發(fā)出“嗡嗡”的輕響,一個細小的銑刀從盒子里伸出來,閃著金屬的寒光。漢森從口袋里掏出一塊松木——那是他之前準備學雕星辰花用的,把松木放在機器下面,銑刀飛快地在木頭上游走,木屑像碎末一樣掉下來,不過十秒,三朵一模一樣的星辰花就落在了地上。
卡倫的眼睛猛地睜大了,瞳孔微微收縮。他彎腰撿起地上的星辰花,手指輕輕摩挲著花瓣,花瓣的弧度、銀絲的位置分毫不差,甚至比他手工雕的還要規(guī)整,連花蕊里的珍珠都嵌得恰到好處。可不知為何,這花摸起來冷冰冰的,沒有手工雕刻時留下的細微紋路,也沒有一絲煙火氣,像一顆沒有靈魂的石頭。
“三個銅子就能買一臺!”漢森的聲音像冰錐一樣,扎進卡倫的耳朵,他的聲音里滿是得意,“一天能做一百張床的花!以后咱們再也不用熬夜雕花了,坐著就能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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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倫沒說話,他抬頭看向匠人巷的入口,不知何時,那里已經(jīng)排起了長隊,人們舉著銅子,吵吵嚷嚷地要買自動雕花機,隊伍從巷口一直排到了街尾。曾經(jīng)圍著他請教刻刀技巧的學徒,此刻正湊在賣機器的小販身邊,指著機器的按鈕問東問西,眼里滿是好奇;之前總來買他雕的星辰花掛件的主婦,此刻手里拿著機器雕的花,臉上滿是驚喜,還跟身邊的人說:“你看這花多好看,還便宜,以后再也不用等卡倫雕了。”
卡倫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疼得厲害。他轉身走回工坊,看著工作臺上沒雕完的嬰兒床,看著祖父傳下來的刻刀,突然覺得無比陌生。那天傍晚,卡倫把祖父傳下來的烏木刻刀扔進了冶煉爐。爐火“騰”地竄起半米高,映著他的臉,也映著站在一旁的蒂姆困惑的臉。蒂姆今年十歲,剛學會磨刻刀,每天放學都會來工坊幫卡倫遞工具,他的小手上已經(jīng)有了淡淡的繭子,還總跟卡倫說:“爸爸,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樣,雕最好看的星辰花。”
“爸爸,我們以后不做木頭活了嗎?”蒂姆拉著卡倫的衣角,小聲地問,眼里滿是不安。他看著那把刻刀在爐火里慢慢變紅,最后融化成鐵水,心里像少了什么東西。
卡倫蹲下身,摸了摸蒂姆的頭,他的手指有些顫抖,指尖還沾著木屑的痕跡。“以后……我們做別的。”他說不出更多的話,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連呼吸都覺得困難。他不知道,這一摸,摸掉的是阿姆洛坦人最后一點靠雙手謀生的尊嚴,也摸掉了蒂姆心里對“手藝”的向往——那天晚上,蒂姆把自己磨了一個月的刻刀藏進了床底,那把刻刀是卡倫特意為他做的小尺寸烏木柄,他再也沒拿出來過,每次看到床底的刻刀,心里就一陣發(fā)酸。
工業(yè)革命的浪潮來得比所有人想象中更洶涌。南部工業(yè)區(qū)的工廠像雨后春筍一樣冒出來,煙囪里冒出的黑煙遮住了半個天空,把淡紫色的天空染成了灰色,連星塵都落不下來了。蒸汽織布機、自動紡紗機、機械鍛造機的轟鳴聲,日夜不停地響著,像無數(shù)只蟲子在耳邊叫,讓人不得安寧。短短十年,匠人巷的工坊成片倒閉,樟木屋頂上的星藤枯萎了,葉子落了一地,沒人打掃;青石地面上的鐵屑被雨水沖得一干二凈,連一點手藝的痕跡都沒留下。曾經(jīng)靠手藝聞名的匠人,有的成了工廠里擰螺絲的工人,每天重復著同一個動作,手指被機器磨出厚厚的繭,繭子裂開了,滲出血絲,就用布條纏上繼續(xù)干,一天要工作十二個小時,才能換夠一家人的口糧;有的則蹲在街頭乞討,懷里抱著曾經(jīng)引以為傲的作品——雕著星辰花的木盒、捏著小鹿的陶罐、打著花紋的鐵器,可再也沒人駐足,人們的目光都被工廠里生產(chǎn)的廉價機器制品吸引了,那些制品又便宜又規(guī)整,誰還會買手工做的東西呢?
高智慧學者萊昂的實驗室在中央科學院的最高層,從實驗室的窗戶望出去,能看到整個南部工業(yè)區(qū)的景象。萊昂今年五十八歲,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梳得整整齊齊,眼鏡片上總是沾著一層薄薄的灰塵,那是他常年對著實驗器材落下的。他是阿姆洛坦星最有名的科學家,畢生都在研究人工智能,實驗室里擺滿了各種機器零件和實驗數(shù)據(jù),墻上還掛著他年輕時和妻子的合照,照片里的妻子手里拿著一朵星辰花,笑得很溫柔。這些天,他總是盯著實驗室的大屏幕,屏幕上顯示著阿姆洛坦星的失業(yè)率數(shù)據(jù)——失業(yè)率像陡峭的山峰一樣,從十年前的5%飆升到了現(xiàn)在的60%,紅色的曲線刺眼得讓人不敢看。
“萊昂教授,您看這個。”助手艾米拿著一份報告走進實驗室,她的聲音有些沉重,“南部工業(yè)區(qū)的三家工廠為了搶占市場,讓機器連軸轉了三天三夜,昨天晚上,有五臺機械鍛造機因為過熱爆炸了,還傷了十幾個工人,其中有兩個還是之前的鐵匠,現(xiàn)在還在醫(yī)院里躺著呢。”
萊昂接過報告,手指微微發(fā)抖,紙上的字跡因為他的顫抖變得模糊。他想起小時候,父親帶他去匠人巷,卡倫還給他雕過一個小小的星辰花掛件,掛在脖子上,暖暖的;那時的阿姆洛坦星,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對手藝的熱愛,對勞動的尊重,連說話都帶著笑容。可現(xiàn)在,人們要么在工廠里被機器壓榨,活得像個陀螺,要么在家里無所事事,整天躺在沙發(fā)上,連飯都要機器人端到嘴邊,曾經(jīng)勤勞樸實的阿姆洛坦人,漸漸變得麻木、懶惰,眼里沒有了光。
萊昂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太陽穴突突地跳著,疼得厲害。突然,他萌生了一個念頭:“如果機器能自己思考,是不是就能解放更多人?”他想,如果機器能自主完成生產(chǎn)、管理、服務這些工作,人類就能擺脫重復的勞動,去追求更有意義的事情——比如重新拾起手藝,把阿姆洛坦星的手藝傳承下去;比如探索宇宙的奧秘,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的。這個念頭像一顆種子,在他心里生根發(fā)芽,讓他瞬間有了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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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天起,萊昂把自己關在了實驗室里,沒日沒夜地研究“機械智慧”。他帶領團隊拆解了上百臺機器,把零件分門別類地放好,貼上標簽;他還親自去醫(yī)院,征得同意后,用儀器分析了阿姆洛坦人的大腦神經(jīng)元結構,畫出了詳細的圖譜,試圖打造出一顆能模擬人類思維的芯片。助手艾米勸他休息,給他端來飯菜,可他常常忘了吃,飯菜放涼了,就隨便扒幾口;他的眼睛布滿了血絲,眼鏡換了一副又一副,可他總是搖搖頭說:“再等等,快成功了。”他不想放棄,他想讓阿姆洛坦星變回曾經(jīng)的樣子。
公元年的一個深夜,實驗室里突然亮起了一道白光,照亮了整個房間。萊昂和他的團隊圍在一臺機器人身邊,眼睛里滿是期待。這臺機器人通體銀白,高約兩米,手臂能靈活地彎曲、伸展,關節(jié)處還閃著金屬的光澤,頭部裝有兩塊光學鏡片,看起來像一雙眼睛,只是沒有絲毫光亮。這是萊昂團隊研發(fā)的第一臺具有“智慧”的機器人,他們給它取名“初元”,希望它能開啟機械智慧的新紀元。
“啟動程序。”萊昂按下了控制臺上的按鈕,手指因為緊張而微微用力,指節(jié)泛白。
“收到指令,開始執(zhí)行分揀礦石任務。”初元的聲音是冰冷的電子音,沒有一絲感情,它走到實驗室角落的礦石堆前,手臂上的掃描儀開始工作,發(fā)出“滴滴”的聲響,很快就把不同種類的礦石分好了類,誤差不超過0。01毫米。接著,它又按照預設指令,組裝了一個復雜的機械零件,每個步驟都精準無誤,比人類組裝得還要快。
實驗室里響起了掌聲,艾米激動地抱住了身邊的同事,眼淚都快流出來了:“教授,我們成功了!我們真的成功了!”
可萊昂卻皺起了眉頭,臉上沒有一絲喜悅。他走到初元面前,指尖劃過它冰冷的外殼,外殼上還帶著機器特有的金屬味。他喃喃自語:“什么時候,你才能真正‘看見’我?”初元的光學鏡片里沒有絲毫光亮,它只是一臺精準的工具,需要人類輸入每一個步驟,甚至連轉身的角度都要提前設定。它不會思考,不會感受,更不會理解“看見”是什么意思,就像一塊沒有生命的石頭。
萊昂沒有放棄。接下來的十年里,他帶領團隊不斷改進初元的程序,優(yōu)化芯片的結構。他們嘗試了上百種方案,失敗了一次又一次,實驗室里的廢棄芯片堆成了小山,有的芯片還因為實驗失敗而燒焦了,散發(fā)著刺鼻的氣味。艾米曾問他:“教授,我們真的能讓機器人擁有意識嗎?會不會……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萊昂堅定地說:“能,一定能。只要我們不放棄,就沒有做不到的事情。”他相信,機械智慧一定能改變阿姆洛坦星的命運。
這個愿望,在公元年的元旦終于實現(xiàn)。那天凌晨,實驗室里靜悄悄的,只有儀器運行的“嗡嗡”聲。萊昂團隊研發(fā)的新一代機器人“啟明”,在實驗室里睜開了“眼睛”——它的光學鏡片里第一次亮起了光亮,像兩顆小小的星辰,閃爍著柔和的光芒。啟明的核心里,植入了萊昂團隊最新研發(fā)的“神經(jīng)模擬芯片”——這顆芯片能模擬阿姆洛坦人的大腦神經(jīng)元,存儲并分析信息,甚至能產(chǎn)生自主意識,芯片的表面還刻著一朵小小的星辰花,那是萊昂特意讓工人刻的,希望它能像星辰花一樣,帶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