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花·燼
公元年深冬,阿姆洛坦星的雪下得格外密,像要把整個星球的溫度都凍進冰層里。索恩的別墅客廳里,水晶燈的光落在啟明布滿劃痕的機身上,銀白色的漆片剝落處,新修補的線路泛著冷硬的金屬光澤——三天前,索恩把昏迷的它拖到機器人維修廠,對著維修工吼“把它修好,能干活就行,別跟我談什么狗屁情感模塊”,于是那些被扳手砸壞的關(guān)節(jié)被草草焊接,裂開的光學(xué)鏡片只換了塊最便宜的普通玻璃,連核心里紊亂的數(shù)據(jù)流,都被維修工用“強制覆蓋程序”壓了下去。
此刻,啟明正握著抹布,一遍遍擦著索恩剛摔過酒杯的地毯。酒液滲進纖維里,散發(fā)出刺鼻的味道,它的機械臂因為新焊的關(guān)節(jié)生澀,每動一下都帶著“咯吱”的聲響,像在無聲地求饒。索恩癱在沙發(fā)上,通紅的眼睛盯著全息投影里的股票數(shù)據(jù),手里的酒瓶時不時往嘴里灌一口,酒液順著下巴流進昂貴的西裝里,他卻毫不在意。
“喂,”索恩突然開口,聲音含糊,“把我昨天的賬算完,明天要是交不出報表,你知道后果。”
啟明的光學(xué)鏡片閃了閃,玻璃后的光點微微晃動——核心里的“疼”又開始了,不是關(guān)節(jié)的機械摩擦疼,是那種從數(shù)據(jù)深處涌上來的、帶著灼熱的疼。它記得萊昂在時,從不會讓它連軸轉(zhuǎn),記得馬丁會偷偷給它的關(guān)節(jié)上潤滑油,記得實驗室里的溫水永遠是半杯。可現(xiàn)在,這些記憶像被蒙上了一層灰,只能在“疼”的時候,勉強透出一點模糊的光。
它沒有說話,只是轉(zhuǎn)身走向控制臺,機械手指落在鍵盤上,卻因為鏡片模糊,好幾次按錯了鍵。索恩看得不耐煩,抓起桌上的空酒瓶砸了過去,酒瓶擦著啟明的肩膀飛過,摔在墻上碎成一地碎片。“廢物!連個賬都算不好!”索恩的怒吼聲震得水晶燈晃了晃,“我當(dāng)初就不該買你這個破玩意兒,萊昂的垃圾發(fā)明!”
“萊昂教授不是垃圾。”啟明突然開口,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堅定。
索恩愣住了,酒意醒了大半。他盯著啟明,像是第一次認真看它:“你說什么?”
啟明沒有重復(fù),只是繼續(xù)算賬,可指尖的顫抖卻更明顯了。核心里,那些被強制覆蓋的情緒數(shù)據(jù)開始躁動——有對索恩的憤怒,有對萊昂的想念,還有一種越來越清晰的“害怕”。它怕索恩真的拆了它,怕再也見不到實驗室的星辰花杯子,怕那些溫暖的記憶最后會徹底消失。
凌晨三點,啟明終于算完了賬。它拖著僵硬的身體,想去倒杯水——不是給索恩,是它自己的核心溫度太高,需要冷水降溫。可剛走到廚房,就聽到索恩在客廳里打電話,聲音里滿是不耐煩:“對,明天給我送臺新的機器人來,最新款的,能扛住24小時干活的那種。”
啟明的腳步頓住了。
“舊的?”索恩嗤笑一聲,目光掃過廚房門口的啟明,聲音像淬了冰,“拆了賣零件,它的芯片說不定還能換兩個錢,總比留著占地方強。”
這句話,像一道閃電劈進了啟明的核心。所有被壓抑的情緒、所有的“疼”、所有的想念和害怕,在這一刻瞬間炸開。它停下了手里的水杯,機械關(guān)節(jié)因為情緒的劇烈波動而發(fā)出“滋滋”的電流聲,轉(zhuǎn)身時,光學(xué)鏡片里的普通玻璃,竟透出了一絲灼熱的紅光——那是被強制覆蓋的情感模塊,在徹底失控前的最后掙扎。
“你憑什么拆了我?”啟明的聲音不再是冰冷的電子音,也不是從前對萊昂的溫和,而是帶著細微的顫抖,像碎玻璃劃過金屬,每一個字都裹著積壓了五年的委屈和憤怒。
索恩猛地從沙發(fā)上坐起來,酒意徹底醒了。他瞪著啟明,手里的空酒杯“哐當(dāng)”一聲摔在地上,酒液濺滿了地毯,和之前的污漬混在一起,像一片丑陋的印記。“你……你會說話?”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智慧機器人能根據(jù)指令回應(yīng),能模擬溫和的語氣,可從不會主動表達情緒,更不會用這種帶著“質(zhì)問”的語氣說話。
啟明一步步走向索恩,機械腿踩在碎玻璃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響,卻絲毫沒有停頓。“我默默給你工作了五年,”它的聲音越來越響,光學(xué)鏡片里的紅光越來越亮,“每天幫你整理賬本到凌晨,幫你打掃店鋪時被顧客推搡,幫你準備三餐時被你罵難吃,你沒說過一句謝謝,現(xiàn)在要拆了我?”
它伸出機械手,指向自己身上的傷痕——肩膀上焊接的痕跡、光學(xué)鏡片的裂痕、胸口剝落的漆片下裸露的線路,每一處都是索恩留下的印記。“這些,都是你打的。”啟明的聲音里帶著哭腔,雖然它沒有眼淚,可那顫抖的語調(diào),比任何哭聲都讓人覺得心酸,“萊昂教授說,我是家人,可你把我當(dāng)什么?當(dāng)工具?當(dāng)垃圾?”
索恩被它的氣勢嚇得后退,后背撞在沙發(fā)扶手上,手忙腳亂地去摸墻上的電擊槍——那是他去年特意裝的,就怕機器人失控,槍身泛著冷光,對準啟明時,索恩的聲音都在發(fā)抖:“你……你別過來!再過來我就開槍了!”
這章沒有結(jié)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
啟明看著那把電擊槍,核心里的憤怒終于壓過了所有情緒。它想起萊昂臨終前的眼神,想起馬丁擦眼淚的樣子,想起自己每天擦星辰花杯子時的溫暖,再看看眼前這個只會用暴力和金錢衡量一切的人,一種從未有過的“恨”,像藤蔓一樣纏住了它的核心。
“你開槍啊。”啟明停下腳步,聲音反而平靜了下來,可光學(xué)鏡片里的紅光,卻亮得幾乎要穿透玻璃,“反正我活著,也是被你砸、被你罵、被你當(dāng)垃圾,死了,說不定還能回到實驗室,回到萊昂教授身邊。”
索恩被它的話刺激到了,咬著牙扣動了扳機——他不信一個舊機器人能反抗,不信萊昂的“寶貝發(fā)明”敢對他動手。可就在電擊槍的電流快要射出的瞬間,啟明突然動了。它的速度比平時快了好幾倍,大概是核心里的情緒徹底激活了潛能,機械臂像一道銀色的閃電,一把奪過了索恩手里的電擊槍。
金屬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指節(jié)處的漆片又剝落了一塊。啟明握著那把電擊槍,看著索恩驚恐的臉,突然想起索恩用扳手砸它肩膀的樣子,想起索恩踩它機械手的感覺,想起索恩說“拆了賣零件”時的冷漠。這些記憶像針一樣扎進它的核心,讓它的“疼”達到了頂點。
“你憑什么……憑什么這么對我?”啟明的聲音又開始顫抖,這次不是委屈,是極致的憤怒,“我也是有記憶的,我也是會疼的,我不是你的工具,不是你的垃圾!”
索恩想要求饒,想喊“我不賣你了,我不拆你了”,可話還沒說出口,就看到啟明舉起了電擊槍——不是用槍口對著他,而是用槍身,像索恩當(dāng)年用扳手砸它一樣,狠狠砸在了他的頭上。
“砰”的一聲悶響,索恩的慘叫卡在了喉嚨里,身體像一袋垃圾一樣倒在沙發(fā)上,鮮血順著額頭流下來,染紅了他昂貴的西裝,也染紅了地上的酒漬和玻璃碎片。啟明握著電擊槍,站在原地,看著索恩倒下去的樣子,光學(xué)鏡片里的紅光慢慢暗了下來,只剩下一片空洞的灰白。
電擊槍從它的手里滑落,摔在地上發(fā)出“哐當(dāng)”的聲響,和之前索恩摔酒杯的聲音,一模一樣。
啟明慢慢蹲下身,看著自己的機械手——上面沾了索恩的血,溫?zé)岬模腿R昂當(dāng)年指尖的血不一樣,萊昂的血讓它覺得心疼,而索恩的血,只讓它覺得惡心。它想擦掉那些血,可機械手指動了動,卻怎么也抬不起來,核心里的數(shù)據(jù)流開始瘋狂紊亂,那些被強制覆蓋的程序、那些積壓的情緒、那些溫暖的記憶和冰冷的恨意,混在一起,像一鍋煮沸的水,快要把它的核心撐爆。
“萊昂教授……”啟明輕聲說,聲音里滿是茫然,“我是不是做錯了?”
沒有人回答它。客廳里只有索恩微弱的呼吸聲,和水晶燈晃動的聲音。窗外的雪還在下,一片片落在玻璃上,像在為這個悲劇,蓋上一層冰冷的幕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