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濤定了定神,點頭道:“請二冬少爺出題。”
“我不多考,就考你十個題。”五特說道,“只要你能答對一個題,我就放了你女兒,讓她恢復自由身。”
虎濤聞言,心中一緊,他知道五特學識淵博,出的題目定然不簡單。但為了女兒,他還是咬牙說道:“好!要是我一個也答不上來,我就徹底臣服于你,從此唯你馬首是瞻!”
五特滿意地點了點頭:“好,一言為定!那我可就開始出題了。”
虎濤屏住呼吸,緊緊盯著五特,做好了迎接挑戰的準備。他知道,這十個題目,不僅關乎著女兒的命運,也關乎著他自己的未來。
黑山城納賢下
五特指尖輕輕敲擊著身旁的琉璃桌,桌上的青瓷茶盞隨著節奏微微震顫,他抬眼看向虎濤,目光里帶著幾分探詢,緩緩開口:“第一題,你可知‘一物生來兩面光,都愛用它裝衣裳,有誰穿它都漂亮,花花綠綠身上藏’,此為何物?”
虎濤眉頭瞬間擰成疙瘩,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衣擺。他這輩子飽讀詩書,考較的不是經史子集就是天文地理,這般接地氣的“謎語”還是頭一遭聽聞。他在腦海里翻遍了《詩經》《楚辭》,甚至連《考工記》里的器物記載都過了一遍,卻始終找不到對應的答案,只能硬著頭皮道:“此……此物莫非是錦緞?”
五特輕輕搖了搖頭,指尖指向不遠處晾曬著的衣物,“是皂角。尋常人家洗衣去污,全靠它,算不得什么稀罕物,卻比錦緞更貼近生計。”
虎濤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幾個婦人正用皂角揉搓衣物,泡沫順著石板路緩緩流淌,陽光下泛著細碎的光。他臉上一陣發燙,只覺得自己這些年讀的書,竟連百姓日常用物都對不上號。
“第二題,”五特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和,“春耕時節,如何能讓一畝地的收成多上三成?”
這個問題倒是戳中了虎濤的痛處。他出身書香門第,卻也知曉糧食對百姓的重要性,只是以往只聽過“精耕細作”“天時地利”,從未有過具體的增產之法。他沉吟片刻,試探著答道:“選良種、勤除草?”
“不夠。”五特邁步走向學堂旁的田壟,虎濤連忙跟上。只見田地里的莊稼行距整齊,土壤松散,幾個農人正用一種帶著鐵齒的工具翻土,“這是曲轅犁,比尋常犁省力三成,深耕能達五寸;再者,我們將人畜糞便與秸稈混合發酵,制成‘堆肥’,肥力比尋常糞肥強上數倍;還有‘分行種植’,通風透光,莊稼長得更壯實。這三者結合,三成增產只是起步。”
虎濤蹲下身,手指輕輕拂過松軟的土壤,指尖觸到溫潤的濕氣,再看那些綠油油的禾苗,葉片上連一絲蟲蛀的痕跡都沒有。他喉頭滾動,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這些法子,課本上從未記載,卻實實在在能讓百姓多吃飽飯。
接下來的八道題,五特問的全是與民生、技藝相關的內容。“如何讓紙張成本降低一半?”“煉鐵時如何減少煤炭消耗?”“識別草藥時,如何快速區分有毒與無毒的相似植株?”……每一道題,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虎濤固有的認知上。他窮盡畢生所學,卻連一道題都答不出來,額頭上的冷汗順著臉頰滑落,砸在青石板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當五特問完最后一題時,虎濤猛地跪倒在地,雙手撐著地面,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他抬起頭,眼眶通紅,聲音帶著哽咽:“二冬少爺……我輸了。從今往后,虎濤愿為黑山城肝腦涂地,絕無二話!”
五特連忙上前,伸手將他扶起,掌心觸到虎濤臂膀上的肌肉,結實卻帶著幾分顫抖。“虎兄不必如此,”五特的聲音溫和了許多,“這些題目本就不是考較你的學識,只是想讓你明白,黑山城要的,不是只會吟詩作對的書生,而是能實實在在為百姓謀福祉的人。”
虎濤怔怔地看著五特,突然想起剛才在學堂里看到的一切——煉鐵教室里火星四濺,孩子們專注地盯著鐵水流動;造紙教室里,一張張潔白的紙張被晾曬起來,像一片片云朵;還有那些跟著百姓嬉戲的小獸崽,巡邏兵手中閃著寒光的鐵制兵器,以及百姓身上沒有補丁的衣裳……這一切,都不是憑空而來,而是靠著這些“接地氣”的技藝,一點點攢出來的。
“少爺,”虎濤深吸一口氣,語氣無比鄭重,“我女兒……”
五特從懷中掏出一份疊得整齊的紙契,上面“死契”二字格外醒目。他沒有絲毫猶豫,將紙契放在琉璃桌上,拿起一旁的火折子點燃。火焰緩緩舔舐著紙契,黑色的灰燼隨風飄散,落在青石板上,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
“虎兄放心,”五特看著火焰熄滅,“三日之內,我便派人將令愛接來黑山城,學堂里有女學,她若愿意,也可入學讀書。”
虎濤再也忍不住,兩行熱淚順著臉頰滑落。他這輩子,為了功名奔波,為了氣節硬撐,卻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因為一個素未謀面的“少爺”,重新看到生活的希望。他猛地躬身,行了一個大禮:“多謝少爺!虎濤此生,定不負黑山城,不負少爺!”
五特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走,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兩人穿過熱鬧的街道,來到一處院落前。院門推開,一個身著粗布衣裙的女子正坐在石階上,手里拿著一根針線,縫補著一件孩童的衣裳。聽到腳步聲,女子抬起頭,露出一張清秀卻帶著幾分憔悴的臉龐。
“阿娘!”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大姑娘從屋內跑出來,撲進女子懷里。姑娘梳著雙丫髻,臉上帶著些許怯懦,卻有著一雙和虎濤如出一轍的虎目。
虎濤看到姑娘的瞬間,身體猛地一僵,眼淚再次洶涌而出。“巖兒……”他聲音顫抖,一步步走上前。
大姑娘聽到聲音,怯生生地抬起頭,看著虎濤,眼中滿是陌生。女子也站起身,看到虎濤,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眼圈瞬間紅了:“老爺……你怎么會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