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剛把找礦的漢子們分好組,轉身就見二冬站在田埂上,手里攥著株剛冒芽的野草。田埂邊的荒地里,還留著去年秋收后沒燒盡的禾稈茬,泛著焦黑的印子,風一吹,枯草末子就往人衣襟里鉆。他快步走過去,粗布短褐上沾著的黃土簌簌往下掉,搓著手笑:“二冬小爺,剛跟大伙說了鐵礦的事,都干勁著呢!煉爐的黃土和稻草已經備上了,村口老榆樹下堆了半垛,等下就動工。”
二冬點點頭,把野草遞給他——草莖帶著新泥,根須上還纏著幾星濕土。“亭長,除了修路采石,我還有件事——柳鎮的地大多荒著,去年冬里凍餓走了兩戶人,要是種上能反復采收的菜,今年冬天就不用愁沒菜吃了。”
“反復采收的菜?”蘇文接過野草,粗糙的手指捏著草葉翻來覆去看,指節上還留著昨天墾地磨出的血泡。“就是割了還能長的那種?俺只聽說過山里的野菜能掐尖,沒見過能種的。去年夏天挖的馬齒莧,拔回來就蔫,埋土里也沒活。”
“有不少,我給你說說。”二冬拉著他蹲在田埂上,指尖劃過地上的裂痕——那是冬凍春融裂的土縫,能塞進半根手指。他指著旁邊被踏平的空地:“第一種是韭菜,割了地上的葉子,根還在土里,能活五六年。春秋種最好,現在剛開春,正好挖野韭菜根移栽。割完一次,十多天就又能長出來,得用深盆種——就是農戶家盛粟米的陶盆,差不多成人手長那么深的土才夠根扎,淺了長不旺。”
蘇文眼睛亮了亮,抬手抹了把額角的汗——剛開春的風還涼,可他一著急就冒汗。“十多天就長出來?那豈不是開春種上,到夏收前能割三四茬?去年夏里吃野菜粥,頓頓清湯寡水,要是有韭菜,摻進粟米里煮,都能多喝兩碗。”
“對。”二冬又說,“還有空心菜,你要是掐了它的尖,能從葉腋里長出新枝椏。夏天長得最快,一天能長兩三厘米,伏天里雨水足,掐完三天就冒新芽。拿老莖往土里插,不用埋太深,露半截在外面,很快就能生根,也得用深盆,三十厘米深的土正好——要是種在菜畦里,得攏起半尺高的壟,防著雨天積水爛根。”
他頓了頓,掰著手指往下數,指腹上沾了層薄土:“紅薯葉也能反復采,專掐嫩梢,留著老葉光合作用,能比瞎采多收四成。得用椰糠混著園土種——就是河邊撈的腐殖土,摻上曬干的稻殼,土不用太深,成人手掌那么深的盆就行,關鍵是別讓土干著,旱了葉子就發蔫。”
蘇文聽得認真,順手撿了根枯樹枝,在地上畫了三個歪歪扭扭的圈——他沒識過字,畫圈全憑感覺。分別標上“韭菜(深陶盆)”“空心菜(壟栽)”“紅薯葉(腐殖土)”,生怕記混,還在每個圈旁邊畫了小豎線當標記。
“還有木耳菜,側芽長得快,天熱的時候一周就能割一次,炒著吃黏糊糊的,能當油星子。就是種子皮硬,跟小石子似的,種之前得用石臼碾開個小口,不然泡十天也出不了苗。”二冬接著說,“香菜也一樣,種子得碾開——去年我干娘種香菜,沒碾種子,半天才出芽。要是留著根和一點莖,移栽到背陰處,能連續采兩個月,拌涼菜、煮肉湯都能用。茼蒿病蟲害少,長到手指厚就能割,割的時候留三指長的茬,再撒點草木灰當肥——就是灶膛里的灰,能防蟲子,還能補養分,很快又能長一茬。這兩種用淺盆就行,就是裝菜的陶淺盤,成人手寬那么深的土足夠了。”
蘇文把“木耳菜(碾種子)”“香菜(留根)”“茼蒿(草木灰)”一一添在圈旁邊,樹枝都快握不住了,聲音里帶著急:“這么多種?可……可俺們都不認識啊!去年村里二娃子挖了株毒芹,他娘煮了給娃吃,差點沒救過來。萬一挖錯了野菜,吃壞了人可咋整?”
“放心,過幾天我帶你們去找。”二冬拍了拍他的肩膀,指尖觸到蘇文粗布衣服上的補丁——那是用舊麻布縫的,針腳歪歪扭扭。“到時候你派幾個人,帶上剛鑄好的青銅刀——就是鑄農具剩下的邊角料,打了幾把小短刀,輕便好挖——再挎上竹編的籃筐,我教你們認:像蒲公英,葉子邊緣有鋸齒,根是褐色的;馬筧菜莖是紅的,葉子肉乎乎的;莧菜分紅梗和綠梗,掐斷莖會流汁。還有酸膜、車轱轆菜、車軸菜,這些都是野菜,挖的時候別連根拔,留半截根在土里,下一場雨,地里又能冒出來,不用特意種,采著吃就行。”
蘇文這下徹底放了心,猛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黃土簌簌落在田埂上。“太好了!俺這就跟大伙說,讓鑄工具的漢子們先趕幾把小青銅刀,專門留著采菜用!灶房里還有去年曬的干野菜,等新菜長出來,就能換著吃了。等工具鑄好了,俺就派趙大叔跟著你去認菜——他常年進山砍柴,認路熟!”
正說著,不遠處傳來李二的喊聲,帶著跑出來的氣喘:“亭長!二冬小爺!煉爐的地基挖好了!按你說的,挖了三尺深的坑,底下鋪了碎石頭,黃土和稻草也和好了,摻了些麥麩子,快來看看合不合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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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文應了一聲,聲音洪亮:“來了!”又轉頭對二冬說:“小爺,俺先去看看煉爐,等下再跟你細聊種菜的事——要是能種成,今年冬里就能讓大伙吃上熱菜了!”
“去吧,我也去看看。”二冬跟著站起身,往煉爐的方向走。田埂邊的荒地里,幾只灰雀落在枯草上啄食,見人來,撲棱著翅膀飛到了老榆樹上,嘰嘰喳喳地叫。
田埂上的風帶著泥土的腥氣,還混著遠處煉爐那邊飄來的稻草味。蘇文走在前面,時不時回頭看一眼手里攥著的枯樹枝——樹枝上還沾著土,地上的圈畫得歪歪扭扭,可每一個圈,都像是柳鎮人冬天飯桌上的陶碗,能盛著熱乎的菜粥,不用再喝清湯。
他攥緊樹枝,腳步走得更急了,粗布鞋子踩在土路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腳印。
五特望著田埂上剛翻出的新土,眉頭輕輕蹙了蹙:“亭長,柳鎮這幾片地剛墾出來,野菜少得很。等過幾天去山里挖菜時,讓大伙多挖些帶根的——挖回來先別吃,栽進剛整好的地里,等它們扎了根活透了,往后只掐葉子,別碰根部,這樣就能一茬茬采著吃。”
蘇文連忙點頭,把這話牢牢記在心里:“俺曉得了!到時候讓趙大叔帶著人,挖菜時都輕著點,絕不讓他們把根弄斷!”
“嗯。”五特轉身看向柳鎮西邊的方向,那里的土路坑坑洼洼,被雨水沖得滿是溝壑,“還有件要緊事——剛聽往來的貨郎說,西鎮正往咱們這邊修路,咱們得迎上去把路接起來,往后通商、運東西都方便。等西鎮的路通了,再轉頭往我家黑山西村修,把兩個地方連起來。”
蘇文一聽修路,眼睛頓時亮了,卻又很快皺起眉:“修路是好事,可這路該咋規劃?總不能憑著感覺挖吧?”
五特蹲下身,撿起塊尖石頭,在地上畫了條長橫線:“得按老輩傳的法子來,先定‘基線’。明天讓兩個漢子各扛一根五尺長的‘表木’,表木下頭削尖,再用墨斗在桿上彈條橫線——一個人站在柳鎮西頭老槐樹下,把表木插穩,另一個往西邊走,走十步就停下來,拿塊水平石(注:先秦至漢初常用簡易水平儀,以石制凹槽盛水,水面齊平則表木垂直)對著表木上的墨線調直,再把桿插下去。這樣一路插過去,表木連成的線就是路的正中線,絕歪不了。”
他又在橫線上畫了幾個小圈:“定好線先‘相勢’,看看哪有溝哪有坡,再動手‘填洼平坡’。淺溝就用附近的黃土和碎石頭填,得按‘三土兩石’的法子分層填——鋪一層土就撒層碎石,每層都讓漢子們扛著‘夯杵’(注:漢代以前修路常用工具,木質長桿下裝石質夯頭)夯三遍,夯到土面見不到松散顆粒才行,不然下雨一沖就塌。要是遇到陡坡,就順著坡勢挖‘盤道’,得修成‘之’字形,寬得能過兩輛板車,拐彎的地方還得往外擴半尺,免得車轍卡著輪子轉不開。”
蘇文湊過去,指著地上的“之”字:“那路寬得留多少?用啥鋪地面啊?總不能光填夯黃土吧?”
“路寬就按‘兩車錯行’算,從表木往兩邊各量三尺,總共六尺寬——夠兩個拉貨的板車并排走,錯車時車輪子碰不著。”五特在橫線兩邊各畫了條短線,“地面得鋪‘墊層’和‘面層’:先撿些碎陶片、枯樹枝鋪在最底下,陶片尖朝上,樹枝橫著擺,能把土層架起來,防著雨水把土泡軟;墊層上面再鋪‘蜃灰黃土’(注:先秦至漢初常用路面材料,將蜃殼燒制成灰,與黃土按1:3比例混合),拌的時候得加些水,拌到抓一把能攥成團、松手不散的程度,鋪上去再用‘石碾’(注:圓形石制碾盤,由牲畜拉動)碾五遍,碾到表面泛光,走起來就不沾泥,趕車的牲口也不容易打滑。”
他頓了頓,又指著線的兩邊補充:“還得在路兩邊挖‘泄水溝’,寬一尺,深半尺,溝底要比路面低三寸,順著地勢往低的地方引,下雨時水能順著溝流走,路就不容易漚壞。規劃路線時別瞎走,多跟著老輩人常走的‘蹊徑’(注:鄉間小路)走,這些路本來就少石頭少深溝,能省不少力氣——咱們現在修的是‘間道’(注:漢代以前連接村鎮的道路統稱),先求通,再求平,往后日子好了,再慢慢補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