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頓,又指著線的兩邊補充:“還得在路兩邊挖‘泄水溝’,寬一尺,深半尺,溝底要比路面低三寸,順著地勢往低的地方引,下雨時水能順著溝流走,路就不容易漚壞。規劃路線時別瞎走,多跟著老輩人常走的‘蹊徑’(注:鄉間小路)走,這些路本來就少石頭少深溝,能省不少力氣——咱們現在修的是‘間道’(注:漢代以前連接村鎮的道路統稱),先求通,再求平,往后日子好了,再慢慢補修。”
蘇文聽得連連點頭,伸手在地上的線路上比劃著:“俺明白了!明天一早就讓人砍表木、找夯杵,再分兩組人——一組跟著表木線填溝平坡,一組去村頭廢窯撿碎陶片、燒蜃灰和黃土。等路線定好了,二冬小爺你去下一個鎮時,俺這邊準能把路基和墊層都弄好,就等鋪蜃灰黃土了!”
五特看著他干勁十足的樣子,輕輕笑了笑:“好。等路線規劃妥了,我就動身去下一個鎮找亭長說修路的事,爭取讓這條路能一直往西、往南連下去——路連起來了,各村的糧食、布帛才能換著來,柳鎮往后的日子才能穩當。”
蘇文拍著胸脯應下來,轉身就喊來幾個得力的漢子,把砍表木、調水平石、撿陶片的事一一吩咐下去。田埂上的風漸漸暖了,漢子們的腳步聲、說話聲混在一起,順著表木即將扎根的方向,往西邊的溝壑里傳去——那是路的起點,也是柳鎮往后的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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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特的聲音剛落,蘇文就攥著衣襟往曬谷場跑,腳步踩得田埂上的土塊簌簌往下掉——曬谷場角落堆著半人高的礦石,是三天前讓十幾個漢子用藤筐背回來的,深褐色的石頭上沾著青苔,陽光一照,能看見細碎的銅綠色斑點。他蹲下來扒拉兩下,回頭朝五特喊:“二冬小先生,您看這礦石中用不?趙大叔說山里頭這樣的石頭堆得滿山都是,就是沉得很,背一趟得歇三回。”
五特走過去,撿起塊礦石在手里掂了掂,又用指甲刮了刮表面的銅銹,指尖沾了層青綠色粉末。他抬頭時,額前的碎發被風掀起,露出眼里的光:“中用。這是‘斑銅石,含銅量足。要煉銅鑄工具,得先‘破石’‘選礦’,再搭‘煉爐’——一步步來,急不得。”
蘇文連忙點頭,旁邊幾個漢子也圍了過來,有扛著夯杵的,有手里還攥著撿陶片的籃子,都直勾勾盯著五特。二冬站在田埂上,手里攥著根剛抽芽的柳枝,輕輕晃著,沒說話,只看著五特蹲在礦石堆前比劃。
“先找石匠,把這些礦石砸成碎塊,跟手指頭大小差不多。”五特撿起塊石頭往地上一磕,裂成三塊,“砸完了就‘淘洗’——在河邊挖個淺坑,鋪上細麻布,把碎礦石倒進去,澆上水用木耙子攪。重的銅礦石會沉在布底,輕的石頭渣子會被水沖出去,這樣選出來的‘精礦’,煉的時候省柴火。”
“俺這就去找石匠!”一個絡腮胡漢子扛著夯杵就要走,被五特伸手攔住:“別急。煉爐得先搭起來,不然精礦選好了也沒處煉。搭煉爐要找‘紅膠泥’(注:漢代以前筑爐常用黏土,含氧化鐵成分,耐高溫),得去村東頭的河灣挖,那的泥黏性足,摻上碎麻桿拌勻,曬干了硬得能抗住炭火。”
蘇文趕緊接話:“紅膠泥俺知道!上次修屋時挖過,就是挖的時候得帶木锨,沾得滿手都是。那爐要搭多高?啥模樣啊?”
五特在地上畫了個上窄下寬的土圈:“煉爐要搭‘圓椎爐’,底下寬三尺,上頭寬一尺五,高五尺。底下得留三個‘火門’,一個添柴,一個鼓風,一個出‘爐渣’;爐肚子里頭要糊三層泥,每層都得用木槌夯實,最里頭那層摻上‘蜃灰’(注:即牡蠣殼燒的灰,可增強爐壁耐高溫性),不然炭火一燒就裂。”他又畫了條斜著的線,“爐頂得留個‘出煙口’,再做個‘陶管’插進去,煙能順著管子往遠處飄,省得嗆著添柴的人。”
“鼓風?咋鼓風啊?”趙大叔搓著手問,他手上全是老繭,指關節腫得發亮——上次背礦石時磨破的地方,現在結了層厚痂。五特看了眼他的手,從懷里掏出塊巴掌大的陶片,上面刻著簡單的花紋:“做個‘皮囊鼓風器’(注:漢代以前常用的鼓風工具,俗稱‘橐’)。找張完整的獸皮,最好是麂子皮,鞣制得軟和點,縫成皮囊,一頭扎緊,另一頭接根陶管,陶管插進火門里。兩個人對著皮囊來回按,風就能往爐子里灌,炭火能燒得更旺。”
蘇文聽得眼睛發亮,轉身就吩咐:“趙大叔,你帶兩個人去河灣挖紅膠泥,多帶點碎麻桿;李二,你去找石匠砸礦石,再讓人去河邊挖淘洗的坑;剩下的人跟俺去剝獸皮,上次賣剩下的幾張麂子皮還在倉庫里!”
漢子們轟然應著,扛著工具往四處走。田埂上的柳枝被風吹得晃悠悠,二冬走過來,看著五特手里的陶片:“二冬小先生,鑄工具的模子咋做?總不能煉出銅水就直接澆吧?”
五特抬頭看他,嘴角勾了勾:“二冬小爺心思細。鑄工具得做‘泥模’,分‘內范’和‘外范’。比如鑄鋤頭,先拿塊濕泥捏出鋤頭的形狀,這是‘內范’;再在外頭裹一層泥,刻出鋤頭的刃口和孔眼,這是‘外范’。等泥模曬干了,把內范掏出來,外范分成兩半,合在一起用繩子綁緊,銅水就能從預留的‘澆口’灌進去。”
他頓了頓,又補充:“泥模得用‘細陶土’,摻上頭發碎,不然曬干了容易裂。刻刃口時得用竹刀,刻得深一點,銅水澆進去冷卻后,刃口才鋒利。”
蘇文剛走兩步,聽見這話又折回來:“頭發碎?俺這就去村里找嬸子們要!上次王大娘說她剪了頭發,還沒扔呢!”
五特看著他風風火火的樣子,無奈地笑了:“別急,先把煉爐搭好。煉銅得用‘硬木炭’,不能用柴火——柴火煙大,火力不夠。讓漢子們去山里砍青岡木,截成一尺長的段,堆在土窯里燜燒三天,出來就是硬木炭,燒起來火硬,能把銅礦石熔成水。”
接下來的五天,柳鎮的人都圍著煉銅的事轉。趙大叔帶著人在河灣挖紅膠泥,沾得滿身都是泥,只露出兩只眼睛,卻笑得合不攏嘴:“這泥好啊,攥成團扔地上都不散,搭的爐子準結實!”李二帶著石匠砸礦石,石匠的錘子掄得老高,“砰砰”的聲音能傳到村西頭,碎礦石堆得越來越高,像座小山。嬸子們把攢的頭發碎送來,用布包著,一層層鋪在細陶土里,揉泥模的手沾得滿是泥,卻沒人嫌臟,只盯著手里的泥坯念叨:“得捏圓些,不然鋤頭把插不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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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早上,煉爐終于搭好了。紅膠泥的爐子泛著暗紅色,三個火門整整齊齊,爐頂的陶管插得筆直,像根立在地上的細竹子。五特讓人把硬木炭搬進爐子里,堆成小山,又把選好的精礦鋪在木炭上。蘇文親自扛著皮囊鼓風器,陶管插進火門里,他和趙大叔對著皮囊按,“呼哧呼哧”的聲音里,風灌進爐子,木炭漸漸紅了,冒出的煙順著陶管飄向天空,像條灰色的帶子。
“加精礦!”五特盯著爐口,聲音有點發緊。李二趕緊用陶勺舀起精礦,小心翼翼地倒進爐子里。木炭燒得更旺了,紅光從火門里透出來,映得五特的臉通紅。蘇文和趙大叔按得胳膊都酸了,汗水順著臉頰往下流,滴在地上的泥里,砸出小小的坑。
“鼓風別停!”五特喊道,伸手摸了摸爐壁,燙得趕緊縮回來。二冬站在旁邊,手里攥著塊濕毛巾,遞給他:“五特先生,擦擦汗。”
五特接過毛巾擦了擦臉,又盯著爐口:“再等半個時辰,銅水就能出來了。”
半個時辰后,五特讓人停了鼓風,扒開爐口的木炭,里面泛著橘紅色的光——銅水!蘇文激動得聲音都抖了:“出來了!銅水出來了!”漢子們都圍過來,踮著腳往爐子里看,眼里的光比銅水還亮。
五特讓人把外范合好,綁緊,放在爐口下方。他拿起陶勺,伸進爐子里舀銅水,陶勺剛碰到銅水,就“滋啦”響了一聲,冒出白煙。他穩穩地端著陶勺,往外范的澆口倒,橘紅色的銅水順著澆口流進去,外范上冒出細細的煙,空氣里飄著一股灼熱的土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