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蘭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那幾片殘葉在風中打著旋兒,仿佛隨時都會被卷走一般。她輕聲答道:“風總會停的,只是不知停時,這院中的景致,是否還能如從前一般?!?/p>
蘇邑昭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那笑意中卻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苦澀:“景致如何,又豈是汝吾能左右的?這府中的事,就像這風中的落葉,看似無序,實則早有定數?!闭f完站起身來,緩步走向庭中,指尖輕輕拂過那蜷曲的蓼草,似在感受著什么。
玉琴離開已兩月有余,西院走水一事也已塵埃落定。潘瑤的禁足尚未解除,這府中的平靜亦如那被風吹過的湖面,雖不見大的波瀾,可底下的暗流依舊涌動不止。
待最后一盞茶涼之時,院外傳來了鎧甲的碰撞聲。蘇邑昭熟練的將茶渣倒入旁邊的陶盂,起身迎至門口,卻見是衛斳身邊的小廝匆匆趕來,躬身行禮道:“夫人,將軍請您去偏廳一趟?!?/p>
蘇邑昭微微一怔,指尖還殘留著蓼草的澀意,點頭道:“知道了。”轉身回房更衣,芷蘭侍立一旁,為她整理衣襟時低聲道:“夫人,將軍這會兒喚您過去,莫不是為了……”蘇邑昭垂眸看著袖口繡著的銀線暗紋,輕聲道:“無論為何,去了便知?!?/p>
待更衣完畢,蘇邑昭帶著芷蘭往偏廳走去。一路上,秋風卷著幾片殘葉掠過腳邊,發出沙沙的聲響。
偏廳的門虛掩著,小廝上前推開,蘇邑昭緩步而入,只見衛斳正站在廳前的那株老樹下,背影顯得有些孤寂。聽到背后傳來的腳步聲,衛斳轉過身來,目光落在蘇邑昭身上,沉聲道:“來了?!?/p>
蘇邑昭微微欠身,輕聲問:“將軍喚妾前來,所為何事?”
衛斳走到石桌旁坐下,指了指對面的石凳,示意蘇邑昭也坐下,而后開口道:“屈疆的事,定下了。”
蘇邑昭緩緩落座,抬眸看向衛斳的眼神中帶著一絲狐疑,過了一陣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屈婉兒的父親。見衛斳沉默不語,蘇邑昭試探著道:“陛下的意思是……”
衛斳端起石桌上的茶盞,輕抿一口,視線落在遠處隨風搖曳的樹梢上,道:“屈疆身為滁國重臣,卻做出這等謀逆之事,實難再留?!?/p>
蘇邑昭心頭一緊,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袖,她雖早有準備,卻不曾想這事竟來得如此之快。她穩了穩心神,道:“那陛下打算如何處置?”
衛斳放下茶盞,道:“屈疆之事影響惡劣,若不嚴懲,恐難服眾。故處其斬首,夷三族(父族、母族、妻族),抹去名號。其余人等,剝奪封地官職,流放邊陲,以儆效尤。”
而此事,還要從兩個月前的那日說起。
那日,衛斳在屈婉兒院中點破那降香黃檀幾與斧依后,便下令將屈婉兒與院中仆役一道軟禁了起來。亦是在那夜,蘇邑昭才得知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作為諸侯大國,滁國的勢力在諸國間本就顯赫,現任楚王自繼位后,便擴充軍餉,大肆練兵,將原本的滁國守軍劃分出左、中、右三軍,分別交由三位將軍統領,其中屈疆率領的,便是三軍中人數最多的左軍。屈疆身為老臣,手握兵權,在滁國朝堂根基深厚,其與楚王又是表親,地位甚高,頗受楚王信任。
近年來,偶有風聲傳入逸都,說楚王與巒夷暗中往來頻繁,似有結盟之意。屈疆作為楚王表親,對此事不僅未加阻攔,反而多有順從之舉。
當今陛下登基尚晚,如今年事漸高,太子正值壯年,卻遲遲未能掌控朝局。屈疆此舉,恐代表楚王之意,挑戰王權,若不加以遏制,日后必生變故。奈何楚王為人謹慎,屈疆又深得其信任,在朝堂上樹大根深,一時之間,陛下也難以找到合適的由頭對其下手。
偏此時,楚王忽然上書,求情陛下允其將自己的十五公主嫁于衛斳為妻。此舉看似是尋常的聯姻之請,實則暗藏玄機。衛斳是諸侯大國衛國的嫡四子,雖自幼不受待見,卻才能出眾,年紀輕輕就主掌天子近軍,深得當今陛下與太子信任。楚王此舉,既想借聯姻拉近與衛國的關系,又存了將衛斳拉入自己陣營,進而在朝堂上增添助力的心思。
陛下自是看出了楚王的意圖,這才順水推舟,成全了這樁婚事。當然,陛下亦有自己的考量。一來,其可通過聯姻,讓衛斳進一步觀察楚王的動向,若他真有謀逆之心,此舉或許能成為瓦解其勢力的契機;二來,衛斳才能出眾,讓他與滁國聯姻,亦可對楚王加以牽制,讓其有所顧忌,不敢輕易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