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婉兒面上浮現(xiàn)一抹淺笑,旋即又因身體不適而輕咳兩聲,道:“阿父向來疼愛妾身,只盼妾身在府中能過得舒心。此次墨菊之事,許真是有人無心之失,還望將軍莫要再為此事煩憂。”
衛(wèi)斳緩慢地站起身來,在屋內(nèi)踱步片刻,而后停下腳步,看向屈婉兒,沉聲道:“你阿父倒是愛女心切。只是,他的這份心怕是另有所圖吧?”
屈婉兒聞言,面色驟變,原本虛弱的身子因激動而微微顫抖,她強(qiáng)撐著從榻上起身,欲要跪地,眼中滿是惶恐與委屈:“將軍,阿父絕無他意啊。他只是見妾身在府中,怕妾身受委屈,這才……這才送了些日常所需罷了。妾身實在……實在不知,此乃何罪之有?”
衛(wèi)斳冷笑起來,目光落在屈婉兒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上,用手指著那降香黃檀幾,道:“你方才說,這是日常所需之物?”
屈婉兒順著衛(wèi)斳所指的方向看去,眼神中帶著幾分茫然與不解,小聲道:“將軍,這……這木幾不過是阿父想讓妾身住得舒心些,才特意尋來的,怎的就……”
衛(wèi)斳眼神冰冷,打斷她的話:“怎的就?你可知這降香黃檀生長緩慢,成材需百年之久,其心材更需五十年以上才可采伐,就連當(dāng)朝太后也不過僅有一只此木所制的方奩。你阿父倒是有本事,能尋來這等稀罕物置于你院中。”
屈婉兒聽聞此言,身子搖搖欲墜,若不是巧芹在旁攙扶著,怕是早已跌坐在地。她嘴唇顫抖著,想要解釋,卻一時不知從何說起。過了良久,才帶著哭腔道:“將軍,妾身……妾身真的不知這木幾如此貴重,阿父他……他只是心疼妾身,絕無僭越之心啊。”
衛(wèi)斳走回那降香黃檀幾旁,指著木幾旁的斧依道:“這斧依形制,竟與逸都王宮所用一致,你阿父連這都備好了,還說是日常所需,當(dāng)本將軍是三歲孩童不成?你若再替他遮掩,莫怪本將軍不念往日情分,將此事徹查到底,屆時,可就不是你一句不知便能了事的。”
屈婉兒見衛(wèi)斳動了真怒,頓時淚如雨下,泣不成聲:“將軍……妾身……妾身真的不知。阿父他……他只是……只是心疼妾身……”
衛(wèi)斳悠悠道:“你阿父身為滁國重臣,當(dāng)知禮法。竟敢將這等越矩之物置于你院中,他真當(dāng)本將軍是瞎了不成?還是他覺得,這主帥府本就是他的地盤,任憑他為所欲為!”
屈婉兒這廂還沒緩過勁兒來。那廂,衛(wèi)斳話鋒一轉(zhuǎn),道:“東院的墨菊,你是如何知曉的?”
屈婉兒被這話嚇到,頓時止住了哭聲,看著衛(wèi)斳篤定的模樣,眼中填滿絕望與無助。她這才明白,原來衛(wèi)斳早把一切看透,今日不過是請君入甕罷了。
屈婉兒嘴唇翕動數(shù)次,終究沒能說出一個字來。
衛(wèi)斳眼中閃過一絲不耐,屈婉兒淚眼朦朧地看向他,哽咽著道:“將軍……妾身……妾身真的不知該如何解釋。阿父他……他或許是考慮不周,才致此禍。但妾身絕無謀害之心,也從未想過要……”
衛(wèi)斳冷哼一聲,道:“考慮不周?這等越矩之物,是你一句考慮不周便能解釋的?你阿父他如此行事,莫不是想……”
屈婉兒連連搖頭道:“將軍……絕無此事啊。阿父他……他絕無此等心思。”
蘇邑昭在席上坐著,看著屈婉兒那副泣不成聲的模樣,不知為何,頓覺胸中煩悶異常。這出螳螂捕蟬黃雀在后,著實精彩,只是,這精彩背后,又暗藏了多少算計。
——
檐下懸著的編鐘蒙了薄塵,偶有雀鳥振翅掠過,驚起一聲嗡鳴。兩株柞樹對立在庭側(cè),葉片被風(fēng)撕成了金箔,簌簌落入儲水的陶翁中,幾片浮在水面的殘葉,像極了被封印了時節(jié)的信箋。階前的蓼草已褪盡紅艷,蜷曲如老者的手指,卻仍固執(zhí)地攀附在石階的紋路之上。
蘇邑昭的指尖掠過漆案上的越窯青瓷,茶湯里浮著的兩片秋柿,像極了被夕陽灼傷的蝶。
“夫人,已經(jīng)三盞了。”芷蘭小聲地提醒道。
蘇邑昭回過神來,輕輕放下手中的青瓷盞,抬眼望向窗外那幾株被風(fēng)吹得搖搖欲墜的柞樹,低聲道:“你說,這風(fēng),何時才會停呢?”
芷蘭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那幾片殘葉在風(fēng)中打著旋兒,仿佛隨時都會被卷走一般。她輕聲答道:“風(fēng)總會停的,只是不知停時,這院中的景致,是否還能如從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