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近侍走進殿內,瞥了一眼那黑影的尸身,隨即對著衛斳與蘇邑昭躬身行禮道:“主君有令,此事既已至此,便不必再究。將軍與夫人早些歇息,明日一早,世子將親自護送二位回府。”
二人對視一眼,衛斳先一步拱手回道:“那就多謝主君了。”
那近侍微微頷首,示意身后的宮人將那黑影的尸身一齊帶離偏殿。宮人們應聲上前,七手八腳地將那黑影的尸身拖了出去。
殿內重新恢復了安靜,只有青銅樹燈上的燭火還在輕輕搖曳,投下斑駁的影子。
蘇邑昭看著那被拖走的尸身,再看一眼衛斳,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將軍一早便知道了?”
衛斳目光平靜,輕輕彈了彈衣擺上沾染的塵土,“知道什么?”
“這人會死。”
衛斳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一旁的席上坐下,端起案上的茶盞,輕啜一口,才道:“此人深夜潛入,又偏選在楚王宮中,還恰好被我們撞見,若說沒有蹊蹺,恐怕連三歲小兒都不會信。”
蘇邑昭走到衛斳對面坐下,目光中帶著幾分探究:“將軍是說,他此行本就是有去無回?”
衛斳放下茶盞,目光變得深邃:“此人不過是一枚棄子,背后之人將他送來,就沒打算讓他活著回去。他若開口,背后之人必遭牽連;他若死了,線索便就此中斷,這才是背后之人的如意算盤。”
蘇邑昭微微皺眉,思索著道:“如此說來,這背后之人定是宮中之人,且地位不低,否則也不敢如此大膽……”
衛斳點點頭,目光中閃過一絲冷意:“正是。那老媼還未進門就已認定此人是賊人,待進門見此人被我擒拿,便又一口一個規矩的,擺明了是想盡快將人帶走,生怕我們查出什么。如今人死了,線索斷了,背后之人怕是正躲在暗處偷笑。”
蘇邑昭咬了咬下唇,能在此處來去自如的,除了一人,再無其他。只是這話她不敢輕易說出口,畢竟那人的身份太過特殊,若沒有確鑿的證據,貿然提及,只怕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衛斳看出了蘇邑昭的顧慮,輕聲道:“夫人心中所想,我大概能猜到幾分。”
蘇邑昭勉強扯了扯嘴角,微一側頭,道:“妾有一事不解。”
衛斳目光溫和地看向她:“夫人但說無妨。”
蘇邑昭微微斟酌了一下用詞,才開口道:“將軍今日為何要讓妾重新返回夕月大典?”她其實多少猜到了衛斳的用意,但不知為何,卻仍想從他口中親耳聽到答案。
衛斳將目光落在蘇邑昭臉上,道:“楚王本就因屈疆之事對我心存戒備。今日宴饗,不過是其設的一個局,意在試探你我。夫人借噎食留宮,若不返回,楚王定會起疑。屆時你我二人相隔甚遠,若夫人有所差池,我便是想救,也未必能及時趕到。況且,夫人與我同行,也可讓楚王有所顧忌,不敢輕易對你下手。”
蘇邑昭聞言,心中一暖,怪不得他刻意讓赤蓮接她出宮,之后再換車將她送至大典現場。這一出戲碼倒是環環相扣,既全了楚王的顏面,又護了她的周全。她抬眸看向衛斳,眼中帶著幾分探尋:“楚公子今日為何也在宮中?”
她只知楚蘅是滁國商隊之人,亦是衛斳府上的侍醫,卻從未聽聞他與楚王有何關聯。但看今日楚慈對他的態度,他與滁國王室之間似乎有著某種特殊的關系。
衛斳柔聲道:“楚蘅的父親,乃是楚王的胞弟,早年因病去世,不多久,其母也撒手人寰。不久后,楚蘅便被楚王送往逸都,直到弱冠之年才回到滁國。”
蘇邑昭微微一怔,又道:“那他為何會成為將軍府上的侍醫?”
衛斳輕嘆道:“楚王生性多疑,楚蘅雖出身王室,但對權位之事毫無興趣。他自幼癡迷醫術,加之父母二人皆因病早亡,故而一心只想懸壺濟世。當年他回到滁國后,因不愿卷入朝堂紛爭,便主動請愿離開遼東,隨商隊四處游歷行醫。數年前,我隨太子出征,途中遭遇伏擊,身受重傷,幸得楚蘅相救,才得以保全性命。我本想留他在軍中任方士一職,可他執意不肯,說只想自由自在的隨商隊一道行醫救人。數月前,我來了遼東,恰巧他亦隨商隊返回,這才有了后面的事。”
“那楚王……”
“楚王念及他是王室血脈,又醫術高明,便想將他召回宮中任職。奈何其不愿受宮中規矩束縛,亦不想卷入王室爭斗,便來尋我。我念及昔日救命之恩,又知他生性灑脫,便應下了此事,讓他在府中做個閑散侍醫,如此一來,既全了楚王的面子,也遂了他的心愿。楚王雖心有不悅,卻也不能強求,且準其在宮中重要節慶,以侍醫身份入宮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