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夫人微笑著,不甚在意道:“無妨,婚姻大事,本就是你情我愿,強求不得。”
一旁看熱鬧的齊姝望著衛夫人的側臉,呆呆出神。要說這衛夫人,也是個奇人。
年歲已過四旬,卻依舊風韻猶存。看似溫婉端莊,實則性子剛烈。這么多年,衛國能在一眾宗親諸侯國中經久不衰,有她一半的功勞。
當年朝廷與東營的那場血戰前,衛伯公突染重疾,臥床不起,眼見東營大軍壓境,朝廷上下人心惶惶,皆以為此番是在劫難逃。當時衛伯公剛繼位不久,衛老國君離世亦不足半月,膝下最年長的兒子也才不到十歲。衛伯公的其他兄弟更是各個心懷鬼胎,蠢蠢欲動,皆欲在新君羸弱之時,奪得大權。
這等內憂外患的危急關頭,是衛夫人,以一介女流之身,挺身而出,聯合幾位老臣,以鐵血手段鎮壓了那幾個心懷不軌之人,而后又親自披甲上陣,帶領衛國將士,將東營大軍擋在了大灃國門之外,直撐到衛伯公病愈歸來。
那一戰,若不是衛夫人英勇無畏的搶占了先機,不光衛國會陷入戰亂,就連大灃都將因此動蕩。至此,衛夫人成了人人敬仰的女中豪杰,就連當時還在世的先王都對她多有贊賞,其更享有可自由出入王宮的殊榮。
然,先王駕鶴仙去,塍王即位,為了鞏固王權,開始逐步削弱各宗親諸侯國的勢力。衛國作為其中勢力最為強盛的一國,首當其沖的成為了塍王的眼中釘,肉中刺。
塍王先是向衛伯公提出,要求娶當時的衛國五公主,也就是如今的衛夫人,以此來拉近與衛國的關系,達到聯姻結盟的目的。其深知衛夫人性情剛烈,自是不愿成為政治聯姻的犧牲品,更不可能受制于人。算準了這一點的塍王,在求親遭拒后,立馬邁出了第二步。
他打著體恤臣子的旗號,點名要衛伯公嫡子衛錚進宮,作太子的伴讀。此舉看似風光無限,實則卻是要將衛伯公之子軟禁于宮中。衛錚當時不過十歲,又是嫡長子,衛伯公對此敢怒不敢言,畢竟塍王是君,他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亦深知,一旦衛錚進了宮,此生怕是再難出來。可若是不從,塍王必會以此為借口,對衛國發難。兩難之際,有人提出讓衛伯公的第四子衛斳代衛錚入宮。衛斳雖不是長子,卻也是嫡出,自幼聰慧過人,由他去代替衛錚,既能保全衛國的顏面,又能叫塍王抓不到話柄。衛伯公本不愿,畢竟這樣一來,衛斳的一生也就毀了。奈何國中老臣態度堅決,衛伯公實在無奈,只得應允。
衛斳入宮那年,也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而衛夫人,也并未因此逃脫嫁入王宮的宿命。
見此第二步仍是不行,塍王當即邁出了最后一步,請太后出面賜婚。太后作為禹太公之女,撇開其身后的母國梁國的地位不談,單憑其當年在朝中的地位亦是舉重若輕。她老人家親自賜婚,衛夫人縱使再不樂意,也只能遵從。
時光荏苒,一晃十幾年。這種被命運推著走的滋味,只有她最清楚。如今,當她說出那句“婚姻大事,本就是你情我愿,強求不得”時,似乎也在訴說著自己多年來的無奈與妥協。
直到聽見衛夫人對蘇邑昭說:“公主能明晰本心,實乃難得。”齊姝才從思緒中抽離。
齊姝之所以會對衛夫人好奇,全因她的長兄——齊豫。齊豫在齊國乃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不僅文韜武略樣樣精通,更難得的是他為人謙遜,禮賢下士,深得齊王重視。齊豫比齊姝整整大了二十歲,兩人同為一母所生,齊姝還是嬰孩時,齊豫便常常將她抱在懷里,逗她玩鬧。相較于父母雙親,齊姝對齊豫更是依賴。
齊姝八歲那年,齊豫被派往逸都任職,這一去便是十五年。
齊姝記得,齊豫剛去逸都的第一年,因為思念長兄,她時常會跑到齊豫的玩耍,偶爾翻看那些他留下的字畫。便是在那時,她第一次見到了衛夫人的畫像。
畫中的女子鮮衣怒馬,明媚張揚,眉宇間帶著幾分不可一世的傲氣,與她如今溫婉端莊的模樣大相徑庭。齊姝當時年紀尚小,并不懂這畫背后的含義,只是單純地覺得好看,便央著身邊的侍女給她臨摹了一幅,獨自收藏了起來。直到方才,她看到衛夫人的側顏,這才猛然發現,原來她就是那畫中之人。
齊姝打量著衛夫人,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問題,她總覺得這衛夫人似乎對衛斳更為偏愛。雖說衛辰與衛斳都是她的侄子,且均為一母所生,可衛夫人看向衛斳的目光中,確實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溫柔與疼惜。
許是察覺到了齊姝的注視,衛夫人輕輕側頭,若有似無的微微一笑,那笑容里似有千言萬語,又好似什么都沒有。
齊姝被這笑容弄得有些怔愣,慌忙收回視線,一改之前的跋扈,重新坐直了身子,像個犯了錯被逮個正著的孩子似得,低下頭去不敢再看。
這時,楚王輕咳一聲,打破了殿內微妙的氛圍,目光轉向衛斳,緩緩道:“既然十五亦心悅與你,那……便擇良辰吉日,將這婚事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