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用玉箸從陶簋中揀出腌漬的梅子,腕間的青玉雙璜與陶簋輕觸,發出細微的顫音。
殿外,庖人正用柞木在炙烤鹿腿,油脂滴落火塘,與炭火相觸迸發出噼啪聲。暮色徹底浸透宮墻時,庖人將炙烤好的鹿肉置于青銅爨器上,油脂滴落在下方的松枝上爆出細響。
“嘗嘗這新貢的鹿肉。”太后用玉刃輕輕劃開鹿腿上的焦皮,金黃色的裂痕下露出瑪瑙色的肉紋。
“春夏鱉蜃,秋獻麋鹿。”滕王叉起一塊送入口中,細細咀嚼著,贊道:“肉質鮮嫩,入口即化,確實是上好的鹿肉。”
太后滿足地看著塍王,道:“這鹿乃是從北山獵場特意捕獲的,吾特地命人烤制,就等著你過來一同品嘗。”
“昨日占卜……”塍王忽然開口,喉間呼出的白氣與粥煙糾纏,“太卜言‘黃熊踏雪’,當主巒夷異動。”
“異動?巒夷之地,自先祖開國以來,便再無有過大亂,如今怎地突然有了異動?”太后眉心微蹙,憂心道。
塍王神色平靜道:“只是太卜所言,不可不防。吾預命人秘密前往疆境,探查虛實。”
太后將手中的梅子送入口中,輕咬一口,細細咀嚼著,“可有人選?”
塍王道:“滁國與巒夷相距不遠,從遼東過去,可減少一半的路程。”
太后若有所思的看著塍王,面色溫和,反問道:“衛斳確實不錯,只是他如今正忙于婚事,恐無暇分身吧?”塍王到底是太后懷胎十月所生,他的心思,太后自是了然于心。
這滁國與巒夷相距不遠,若從遼東出發,走水路不到半月即可抵達大灃與巒夷相鄰的鞍縣。衛斳如今任兗東軍主帥,駐守遼東,若派他前往,本就無可厚非。幾日前,滁國派人上奏,稱其十五公主與衛斳情投意合,懇請陛下賜婚。太后在此時提及此事,便是想試探塍王的態度。
一個是宗親大國,一個是諸侯強國,雖說衛斳并非嫡長子,但若兩者聯姻,無疑會給其他諸侯帶來不小的震動。
太后將手中的玉箸輕輕擱在青銅甗旁,道:“楚王之意,汝吾自知。就是不知,這十五公主是……”人人皆知楚王與楚夫人伉儷情深,嫡出三子中,只有一個女兒,而衛斳要娶的這位十五公主,倒是鮮有人知。
塍王低下頭,玄端的衣擺鋪散在蒲席上,如同一片沉寂的墨池,道:“聽聞這十五公主,并非楚夫人所出,只因其樣貌與楚王離世的右媵有幾分神似,故而認作養女,居于宮中。”
“既是如此,這婚事倒也可行。只是,這衛斳當真與那十五公主情投意合?”太后這話倒是問到了塍王的心里。
衛伯公嫡出的三個兒子里,長子衛錚剛烈如火,如今已是衛國主君。次子衛辰陰暗愚昧,尤愛飲酒作樂,難當大任。四子衛斳,自幼入宮伴讀,能文能武,加之又生得一副好皮囊,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這衛斳向來不近女色,如今卻突然傳出與滁國十五公主情投意合的消息,難免讓人心生疑慮。
塍王道:“兒子也有疑慮,聽聞不久前的首甄,是衛斳自己當著眾人的面,向楚王提的親。況且那日,衛夫人也在場。”
“哦?”聽到衛夫人三字,太后抬其眼瞼,微微向后一靠,掃了眼塍王的臉,道:“既是如此,倒也可信。”塍王即位后,后宮的三位夫人里,衛夫人是最為低調的一位。起初她曾憂心,這衛夫人出身尊貴,又是老國君的掌上明珠,頗受衛國子民尊崇,屆時必會仗著母國之勢,在六宮作威作福,若真到那時,后宮必將雞犬不寧。哪知,事實卻恰好相反。許是忌憚衛國勢力,亦或是衛夫人平日鮮少走動,讓人摸不著脾性,后宮的妃嬪反而以禮相待,少了許多爭風吃醋之事。
而衛斳與這位姑母的關系,雖算不得親近,倒也不似生疏。衛斳入宮時尚且年幼,故而逢年過節,衛夫人皆會命人送些吃穿用度,加以照拂。
塍王思緒萬千,心中仍有顧慮。衛斳若是不在,遼東便處于無人看守之地。再者,若此番楚欽嫁的是自己的三女兒,確實不難猜測其用意。反倒像現在這樣,嫁了一個身份不明的養女,才是真的叫人頭疼。
太后見狀,重新拿起玉匕,攪動著青銅甗中的粟粥,道:“前幾日,梁國送來了幾匹上好的貂氅,吾兒回去時,不妨一同帶了去。”
塍王目光微微一閃,明白了太后的意思,恭敬地道:“多謝母后指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