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邑昭盈盈下拜,行禮過后,由侍者執匜注水,凈手后用巾帕拭干,在楚夫人下首的南向第二排首席上落座,芷蘭與赤蓮垂手立于她后。
“念兒!”楚慈今日亦是一身玄色深衣,衣袂飄飄,發間插著精巧的虎座鳳鳥形玉簪,臉上帶著明媚的笑意,快步走到蘇邑昭右側頭排的首位上坐下,轉過身來道:“近來可好?”
蘇邑昭笑著回應:“一切都好,殿下今日瞧著氣色極佳。”楚慈咯咯一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開心道:“就你嘴甜!今日宮里熱鬧得很,我方才還在想,你何時能來呢。”
兩人正說著,殿外又傳來一陣環佩叮咚之聲,只見幾位身著華服的女子魚貫而入,皆是滁國宗室女眷,幾人向楚夫人行禮后,各自走到北向的席位上落座。
一時間,殿內笑語盈盈,香粉氣息彌漫。
眼看宴饗時辰將至,楚夫人輕輕抬手,殿內瞬間安靜下來。她目光掃過眾人,道:“今日仲秋宴饗,恰逢念兒回門,諸位能來,吾甚是歡喜。念兒自出嫁后,宮中許久未如此熱鬧,還望諸位盡情歡愉。”言罷,再一抬手,兩旁的侍者立即會意,輕擊編鐘,鐘聲悠揚,宴饗正式開始。
宮女們端著精美的漆木方盤,依次將佳肴美饌呈上。蒸得軟糯的黍米飯,散發著誘人的香氣;鮮嫩的炙羊肉,外皮金黃酥脆,內里鮮嫩多汁;還有提前置于冰鑒內的香茅酒,被盛在做工考究的青銅爵中,酒液清澈見底。
眾人紛紛舉杯,向楚夫人致意,一時間,殿內歡聲笑語不斷。
蘇邑昭端著酒杯,目光掃過正殿內的每一處角落,并未尋到柳姝宜的身影,“怎么沒瞧見世子妃?”
楚慈側過頭來,壓低聲音道:“聽聞她前幾日淋了雨,染了風寒,這幾日一直待在宮中靜養呢。”
蘇邑昭暗自思索,這柳姝宜平日里素來不喜走動,怎會突然淋了雨,還染了風寒?何況今日還是自己的回門宴,她身為世子妃,理應出席才是,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隱情?
女眷的宴饗與男人不同,少了些觥籌交錯間的推杯換盞,倒多了幾分閨閣中的細語溫言。席間,有人提及近日城中新開的繡坊,說那的手藝精妙絕倫,引得不少貴族家眷爭相前往。
蘇邑昭只是淺笑著傾聽,偶爾應和幾句,心中卻始終惦記著紫陽殿之事。方才她留意了一下,發現今日楚夫人身邊并未出現玉琴的身影。玉琴被遣回宮中已一月有余,作為楚夫人的近身侍女,像今日這等重要的宴饗卻不見蹤影,實屬反常。
她正思索著,忽聽主位上的楚夫人開口道:“念兒,聽聞你近日在布坊幫忙打理事務,可還順利?”
蘇邑昭回過神來,盈盈一笑,道:“多謝母君掛懷,一切都好。”
楚夫人微笑著舉起面前的青銅爵,道:“多虧有你,七國甄選一事才如此順遂,借這宴饗之機,吾敬念兒一杯。”言罷,抬手將手中的香茅酒一飲而盡。
蘇邑昭見狀,急忙起身,舉起酒爵道:“母君過譽了,能為國效力是念兒的福分,這杯酒,念兒敬母君,愿母君身體康健,福澤綿長。”說罷,亦將爵中酒液緩緩飲下,盈盈落座。
此時,又有宮女端著新制的果饌上前,那果饌造型精美,似是用蜜餞雕琢成各種花鳥形狀,色彩斑斕,散發著香甜的氣息。
楚慈伸手拈起一塊,放入口中,贊嘆道:“這果饌倒是新奇,味道也好。”周圍的女眷們也紛紛附和,殿內的氣氛愈發融洽。
待吃了一會兒,忽見對面行首居中席位上的夫人起身,領著一女子侃侃走到楚慈身前,滿臉堆笑道:“殿下,此乃我家小女令姜,平日里最喜琴藝,聽聞殿下對音律頗有造詣,今日特領她前來,還請殿下指點一二。”
楚慈聽了,微笑謝贊道:“夫人言重了,我那純屬喜好,談不上造詣。”
坐在楚慈右側的楚萱接過話茬,笑道:“姐姐這話說得,誰不知姐姐琴藝超群,能得姐姐指點,可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呢。”說罷,還朝那令姜眨了眨眼。
蘇邑昭抬眸看向令姜,此女身姿婀娜,面容嬌美,一雙丹鳳眼含笑意,身著一席素紗曲裾,外頭罩著玄色織錦深衣,腰間的玉組佩由七中青玉雕刻而成,行走如清音裊裊,很是好聽。宴饗開始前,她聽楚慈提過此人,說是韓夫人最小的女兒,自幼養在身邊,才情出眾,深得韓夫人喜愛。韓夫人與楚夫人是遠房表親,平日里走動頗多,關系十分親近。今日韓夫人特意帶著令姜前來,想必也是想在這宴饗之上,為女兒尋個好機緣。
令姜的聲音如黃鶯出谷般清脆悅耳:“令姜見過殿下,久聞殿下琴藝超凡,今日得見,實乃令姜之幸,還望殿下不吝賜教。”
楚慈接收到楚夫人的視線,便不再推辭,放下手里的酒爵,拍了拍手,笑著起身道:“既如此,那便獻丑了。”說著走到殿內東側的玄漆鳳鳥座上坐下,接過侍女取來的二十五弦瑟橫于膝上。
蘇邑昭神色一滯,仔細打量著那具二十五弦瑟,瑟身由上好的桐木所制,朱漆溫潤如玉,瑟弦在殿內燭光的映照下泛著柔和的光澤,木胎上猶見“大武之遺”的銘文。如果她沒記錯,按大灃的“天子朱瑟,諸侯玄瑟”禮制,這瑟應是天子器物,只有天子近臣或受天子特賜之人才可擁有。
楚慈素白的手指掠過瑟面,先以右手撥動外岳九弦,左手按弦時,中岳七弦忽轉急促,絲弦震顫的聲響驚動了瑟尾的玉飾,蟠螭紋玉璜相互碰撞,發出一種奇妙的共鳴。當內岳九弦被同時撫動,二十五弦齊鳴的聲浪將兩側青銅燈樹上的金雀簌簌振翅。最精妙的莫過于楚慈“反手撫弦”的瞬間,她將瑟首斜抵于膝上,右手彈撥首岳處的高音區,左手卻在尾岳低音區揉顫。
那聲音仿若山間清泉流淌過卵石,又似夜半微風輕拂過竹林,高低錯落間交織出一幅如夢似幻的音律畫卷。眾人皆沉浸在這美妙的瑟音之中,一時間,殿內安靜得落針可聞,唯有那悠揚的瑟聲在空中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