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云如厚重的青銅鼎般向城垣靠近,青廬檐角的饕餮紋在雷電中忽明忽暗。春雷在空中炸響,猶如萬千銅戈齊鳴。
豆大的雨點稀疏落下,繼而趨于密集,最終化為傾盆大雨,自天際傾瀉而下,將院中的景致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雨水順著檐角滴落,發出清脆的聲響,與遠處的雷鳴相互交織。
午后的偏廳內,兩側的青銅燈樹映著新染的蔻丹,在燭光下泛起點點光澤。李管事呈上過去三個月府中用度的賬冊,竹簡上的墨跡尚未干透,蘇邑昭一一翻閱,目光在字里行間游走。府中的開支遠比她想象中的還要繁瑣復雜,大到購置兵器、府邸修繕,小到日常采買、仆役薪俸,每一項都需要仔細斟酌。幸得她當初在泮宮時還算勤勉,否則還真不知該如何應對這些賬冊。
見蘇邑昭揉了揉太陽穴,玉琴忙上前替她撥亮了案上的燭火,輕聲道:“夫人,不妨先歇會兒吧。”
起初蘇邑昭并不理解,為何衛斳要在新婚第一日讓李管事謊稱梁縉求見一事。直到那日,她無意間從賬冊中發現了一筆用于購置藥材的支出,數額之大,令人生疑。她入府已三月有余,并未聽人提及府中有人患病,且這些藥材頗為名貴,并非一般頭痛腦熱所用。直至她私下問過李管事,這才恍然。原來,衛斳早在遼東布下了耳目,那日李管事謊稱梁縉上門,實則是為了試探玉琴的衷心。只是不知,他如此舉措,背后有何用意。究竟是為了監視何人?是梁縉,玉琴,還是其他?
蘇邑昭抬頭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也好。”
玉琴替她斟了碗熱茶,放在案上。茶香裊裊,與屋外的雨聲交織在一起,營造出一種別樣的寧靜。
蘇邑昭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目光穿過雨幕,望向遠處。衛斳此舉必有深意,只是眼下她還無法參透。她需要更多的信息,才能將這一切串聯起來。
“夫人,夫人。”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屋內的寧靜,一名侍女冒雨跑來,神色慌張。
“何事如此慌張?”蘇邑昭放下茶碗。
那侍女在案前站定,喘了口氣,急聲道:“夫人,將軍回來了……”不等對方說完,玉琴一記冷眼丟過去,低聲訓道:“你這丫頭,怎地如此毛毛躁躁。”
蘇邑昭并未責怪,只是淡淡問道:“將軍現在何處?”
侍女答道:“已至二門。不過將軍受傷了!李管事已差人去請侍醫,讓夫人速去青廬。”
蘇邑昭手里的茶碗微微一晃,茶水濺落在案面上,暈開一片淡淡的水漬。她猛地站起身,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鎮定下來,對玉琴道:“走,去看看。”玉琴不敢怠慢,跟上蘇邑昭的步伐,匆匆趕往青廬。
外頭的雨勢絲毫沒有減退的跡象,反而愈發猛烈,如同天河傾瀉一般。蘇邑昭與玉琴一路疾行,裙裾被腳下的泥水沾濕了大半,也顧不上許多。
青廬外站著一排侍衛,見了蘇邑昭紛紛行禮,讓出一條道來。蘇邑昭跨步走進屋內,一眼便瞧見了躺在榻上的衛斳,他的臉色蒼白如紙,左肩處的衣衫被鮮血浸染,顯得格外刺目。
侍醫正忙著替他處理傷口,動作嫻熟而迅速。李管事在一旁焦急的囑咐道:“您可得仔細些……”說著,恰好瞥見蘇邑昭進來,忙向旁邊退了兩步,想要行禮。
蘇邑昭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多禮,兩眼緊緊鎖定在衛斳身上,急切地詢問:“將軍傷勢如何?”
侍醫神色凝重,斟酌著用詞:“刀傷頗深,幸而未傷及要害,只是失血過多,需得好好靜養些時日。”
聞此,蘇邑昭緊鎖的眉頭并未舒展,扭頭看向管事,追問道:“可知是何人所為?”
“奴不知,將軍被送來時,已昏迷不醒……史左衛,你來的正好,快與夫人說說,究竟是怎么回事?”李管事見史葉進門,忙迎了上去。
史葉朝蘇邑昭行了一禮,神色凝重,道:“將軍是在下船時遭人伏擊的,對方行事果決,顯然是早有預謀。”
蘇邑昭心生疑惑:“兗東軍中可有人知曉?”
史葉自然聽出了她話里的意思,衛斳此行較為隱秘,事前并未讓太多人知曉,就連她都是在他出發前夜才知道的。府中的家眷雖說知道,卻并不曉得其回城的具體時日。如此,身邊人的嫌疑自然最大。史葉是衛斳的左衛,自幼相伴,定無可能。那么,兗東軍中呢?但史葉接下來的話,卻讓蘇邑昭打消了這個念頭。
史葉道:“梁將軍當時就在將軍身邊,若不是他眼疾手快,恐怕將軍此刻已兇多吉少。”
蘇邑昭對史葉道:“梁將軍現在何處?”
史葉答:“他送將軍回來后,便回營地了。”
確實,梁縉若要行刺,又何需在此時動手?再看眼衛斳的傷處,刀刃恰好停在心臟上方一寸左右,若非他及時偏轉身體,后果不堪設想。這人的手法之精準,令人細思極恐。
見蘇邑昭沉默不語,史葉以為她心中憂慮,忙寬慰道:“夫人放心,將軍吉人自有天相,定會無礙的。且梁將軍已率人去追查對方的下落,想必很快就會有消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