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梳洗,蘇邑昭換上干凈的里衣,正對著銅鏡梳理著那頭五黑的長發。聽見外頭的聲響,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繼而若無其事地繼續,只當未聞。
不一會兒,衛斳帶著一身夜露從屏風后走了進來,他的眼神在燭火的映照下顯得格外深邃。
“怎么還沒睡?”他的聲音低沉而溫和,邊說邊解下身上的披風,隨手掛在了屏風上。
蘇邑昭透過銅鏡看了身后的人一眼,輕輕“嗯”了聲,放下手里的象牙篦,起身走過去,接過他遞來的外衣,掛在一旁的椸架上。
男人微微一笑,伸手攬過蘇邑昭的腰,將她拉近自己,濡濕的熱氣直沖而來:“他們說你沒用晚膳?”
蘇邑昭仰起頭,迎上他的目光,輕聲道:“沒什么胃口。”
男人的眉心微微一皺,帶著幾分責備又滿是心疼的口吻道:“再沒胃口,多少也得吃些,身子要緊。”說著,拉起她的手,往中室走去,邊走邊對著外頭的人吩咐道:“讓庖廚弄些清淡的吃食來。”
侍從應了聲,急忙小跑著離去。
兩人坐在席上,一時相對無言。燭火輕輕跳動,映照著他們彼此的臉龐。
蘇邑昭低垂著眼眸,手指不自覺地絞著衣角,似是在斟酌著該如何開口。
看著她這副模樣,衛斳微微嘆了口氣,率先打破了沉默:“有心事?”
蘇邑昭抬起眼來看他,目光中帶著一絲擔憂:“月末便是中秋了。”
衛斳目光微微一滯,隨即拍了拍她的手背,聲音里帶著幾分安撫:“你是擔心,仲秋宴饗?”
今年的仲秋宴饗與往年大不相同,因著屈疆之事,滁國朝堂的氛圍很是緊張。原本仲秋宴饗是共慶佳節的宮廷盛會,各國使臣、朝堂大臣皆會出席。如今,屈疆謀逆之事一出,倒讓這宴饗變得微妙起來。
楚王雖未正式下旨,但已有風聲傳出,此次宴饗規格許會有所調整,過往那些與屈氏一族偶有往來者皆被排除在外。
但對蘇邑昭而言,今年的仲秋則格外不同。
依著滁國的習俗,公主出嫁后的第一個仲秋需回宮與楚王、楚夫人一同度過,這原本是再正常不過的規矩,可當下滁國局勢復雜,屈疆之事又與楚王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她實在擔心此次回宮會生出什么變故。更讓她憂心的是,衛斳身為陛下手中的利刃,在此事中扮演了極為關鍵的角色,楚王是否會遷怒于他,又或者是否會借著仲秋宴饗,有什么別的舉動?
再者,自玉琴被遣回宮中后,楚夫人對她的態度便變得愈發微妙。以往雖談不上有多熱絡,但平日里仍會不時差人送些物件或口信來。如今卻是明里暗里透著股疏離與冷淡。
蘇邑昭心里清楚,楚夫人這是在為玉琴之事惱她,更是在惱她沒能如預期般成為安插在主帥府的得力眼線。如今她回宮赴宴,若單獨與楚夫人相處,恐怕會受到諸多刁難。這一切的未知,都讓她如坐針氈。
許是看出了她的擔憂,衛斳牽起她的手,將她拉到自己腿上坐下,輕輕攬入懷中,將下巴抵在她的發頂,拍著她的背,安撫道:“楚王雖因屈疆之事對我不滿,卻亦不敢貿然行事。他若真有什么舉動,我自有應對之策。你只需安心與我一同赴宴便是。”
蘇邑昭點點頭:“那側院那邊,你打算……”
衛斳知道她指的是被禁足在側院的潘瑤。他沉默片刻,緩緩開口:“此事雖與她有關,卻并非她本意。眼下局勢復雜,將她禁足,亦是為了保護她,免得她再卷入不必要的紛爭中。”
蘇邑昭本想再說些什么,可話到嘴邊,又猶豫了。
“放心,我會尋個合適的時機,將她放出來的。”衛斳伸手撫摸著她的發絲,道:“另外,明日一早我讓史葉送你去布坊。”
“為何?”
衛斳目光溫柔地看著她,停了一會兒,解釋道:“屈疆的行刑日定在后日午時,明日一早甸師氏會帶人來府里核驗屈氏的身份。他們乃專司王族及有爵位貴族的刑獄、核驗身份之職。明日他們來府上,勢必要做一番準備。你若留在府中,恐會徒增煩惱。況且,這是你出嫁后頭回進宮赴宴,不妨趁此機會去挑些喜歡的料子,做幾身新衣裳。我可不想日后被旁人笑話,說你出嫁后反倒失了往日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