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葉微微躬身,神情恭謹,道:“眼下屈疆一脈看似大勢已去,實則滁國三軍中,仍有不少屈氏舊部暗中蟄伏。再者,滁國右軍實力不容小覷,難保那些屈氏舊部不與右軍暗中勾連,若不妥善處置,恐成大患。”右軍勢力盤根錯節,此前屈、潘二氏雖多有齟齬,但如今形勢所迫,難保他們不會暗中勾結,以圖他日東山再起。“方才在門外,在下聽夫人問起趙言。夫人可知,當日,趙言為何會來此鬧事?”
蘇邑昭等著他說下去。
史葉道:“夫人可還記得十一公主?”
聽聞此言,蘇邑昭腦中猛地閃現姚姬那張圓潤的臉龐:“父王右媵姚姬的次女。”
史葉抿了抿嘴,低聲道:“趙言的父親趙明輝之所以能在遼東順風順水,全賴姚姬在背后的扶持。姚姬出身世家,家族根基深厚,與滁國各地的官賈多有往來。趙明輝便是借了這股東風,才得以在遼東立足。而那日,趙言來此鬧事,表面上看似是無故生事,實則是受了姚姬指使。汴南布坊是楚王的私產,楚王當初將布坊交由柳姝宜打理,便是想借由她的身份掩人耳目。柳姝宜雖為女子,卻極善經營,將布坊打理得井井有條,所得利潤也大多進了楚王的私庫。楚王想要拓展勢力,需大量錢財支持,而汴南布坊無疑是他的一大助力。”
聽著史葉的話,蘇邑昭逐漸理出了頭緒。如史葉所言,若楚王讓柳姝宜經營布坊當真是為了脫逃賦稅,那楚王后期再將布坊托付與她,便是同一道理。大灃賦稅繁重,對諸侯近遠親的賦稅亦有不同標準,楚王若想暗中積蓄力量,必然需要大量不受朝廷管控的錢財,而汴南布坊恰好能提供這樣的便利。她作為楚王養女,所能減免的賦稅極為可觀,如此,既能利用布坊盈利充實私庫,又可借她的身份規避賦稅,可謂一舉兩得。
“趙言那日來布坊鬧事,全因楚王得知將軍正在徹查鞍縣寇攘一事,加之文公子又以卿事寮司馬身份來了遼東,楚王擔心東窗事發,這才試圖攪亂局面,轉移眾人視線。”
蘇邑昭心中暗忖,難怪楚夫人指名要她來布坊盯著禘祭的出貨,難怪那趙言敢如此狂妄,原來這一切的背后,竟都有楚王的身影。她從容一笑,道:“他想我如何做?”
史葉垂下眼眸,似是在斟酌用詞,片刻后,道:“將軍的意思,是希望您能暗中查驗布坊近五年的賬冊。”頓了頓,又補充道:“將軍懷疑,楚王與巒夷利用布坊做掩護,暗中恐有五兵(戈、殳、戟、酋矛、夷矛)交易。”
蘇邑昭眼神一凝,五兵乃軍中重器,私自交易五兵等同謀逆。
見蘇邑昭似有猶豫,史葉又道:“夫人只需盡力而為。將軍說,即便查不出什么,能摸清布坊的底細也是好的。況且,夫人聰慧過人,定能有所發現。”
蘇邑昭道:“我有一問。”
史葉微微躬身:“夫人但說無妨。”
蘇邑昭淡淡道:“若真查出楚王與巒夷有五兵交易,將軍打算如何應對?”
史葉稍加思索,道:“夫人是滁國的十五公主,將軍定會護您周全。”
蘇邑昭目光茫然了一下,過了半響,終是明白過來。他說會護滁國的十五公主周全,這便意味著,陛下并無要滅楚王之意,而是想借機削弱滁國三軍,徹底斷了楚王的謀逆之心,讓其為己所用。只是,這其中的分寸拿捏,極為關鍵。
眼下,陛下既不想與楚王徹底撕破臉,又得給其一個下馬威,讓他不敢再輕舉妄動。而她,則是這棋局中最為重要的棋子。若能查出楚王與巒夷的五兵交易,便可作為把柄,讓楚王有所忌憚;若查不出,亦能趁機摸清布坊底細,對日后掌控局勢,亦是大有裨益。
蘇邑昭輕吸一口氣,平復了下心緒,道:“可有時限?”
史葉搖了搖頭:“此事不宜操之過急,以免打草驚蛇。夫人可慢慢查驗,但務必在禘祭前有所發現。”
禘祭?明年孟夏四月的禘祭。
蘇邑昭頷首,心中已然有了計較。只是眼下,她需盡快尋得賬冊所在何處。
史葉似是猜到她心中所想,低聲道:“夫人莫急,賬冊之事,質人已在暗中查找。只是布坊經營多年,賬冊繁多,故而進展緩慢。不過……”史葉稍作停頓,才繼續壓低聲音道:“不過,賬冊極有可能被藏在了楚王的紫陽殿內。”
蘇邑昭臉上泛起一絲惆悵。紫陽殿是楚王起居與處理政務之所,日常守衛森嚴,想要進入其中查找賬冊,無異于虎口拔牙。而她如今已出嫁,能進入王宮的日子屈指可數,眼下唯一的機會僅有數日后的仲秋宴饗……如若錯過,再想尋得時機,怕是難上加難。可若貿然行動,一旦被楚王察覺,不僅自己性命堪憂,更會壞了全盤計劃,屆時,怕會牽連更多無辜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