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與華分別后,凱文并未回到喧囂的宴會廳,而是徑首回到了自己那間冷色調的房間。仿佛要將某種無法言喻的情緒隔絕在外。
自那天起,凱文的生活軌跡便凝固成了單調的三點一線:冰冷的訓練室、人來人往卻無人交談的食堂、以及那間寂靜得如同冰窖的臥室。這份近乎自虐的枯燥引來了意識深處“乘客”的強烈不滿。終焉的意識如同惱人的飛蟲,在他腦海中嗡嗡作響,時而諷刺他的逃避,時而抱怨生活的無趣,甚至開始無聊地數著訓練室墻壁的裂紋。
聒噪的抱怨不絕于耳。凱文面無表情,將意識里的噪音徹底屏蔽,如同屏蔽訓練室模擬戰場的警報。他揮劍、格擋、閃避,動作精準如機器,汗水浸透訓練服,卻驅不散心底那片沉寂的寒冷。
生活唯一的漣漪,是痕的女兒降生了。那個在戰場上勇猛無畏的男人,如今臉上總掛著傻乎乎的笑容。夫妻倆為這個粉雕玉琢的小天使取名“格蕾修”。凱文收到了痕笨拙但充滿喜悅的邀請。
當凱文踏進痕和布蘭卡那間布置得溫馨了許多的小屋時,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奶香和暖意。痕小心翼翼地看著一個包裹在柔軟襁褓里的小小生命。凱文的腳步不自覺地放輕了。
布蘭卡微笑著示意他靠近。凱文低頭,目光落在襁褓中那張酣睡的小臉上。
的臉頰,微微翕動的小鼻翼,長長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安靜棲息。一種前所未有的、極其陌生的柔軟感,毫無預兆地擊中了他內心深處某個被冰封己久的角落。仿佛極地冰川悄然裂開一道縫隙,泄露出底下溫潤的泉水。他冰封的面容罕見地松動,唇角極其細微地向上彎起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弧度,眼神專注而溫柔,那是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暖意。
抱著格蕾修的布蘭卡敏銳地捕捉到了凱文身上這絲轉瞬即逝的柔和氣息。她眼神溫和,帶著鼓勵,輕輕將懷中的小寶貝往前送了送:“凱文,想抱抱她嗎?”
凱文身體明顯一僵,冰藍色的眼眸里閃過一絲罕見的慌亂和無措,聲音都低了幾分:“我…我可以嗎?”他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因長期握著武器而布滿薄繭的手掌,仿佛那是什么危險的兇器。
“當然可以呀?!辈继m卡的笑容帶著母性的包容和信任。
于是,那個柔軟得不可思議的小小生命,被小心翼翼地遞到了凱文僵硬的臂彎里。凱文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手臂僵硬得像兩塊鐵板,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安放這個脆弱的小生命,生怕自己一個用力就會傷到她。格蕾修似乎感受到了不適,小眉頭微微蹙了一下。
就在這時——
“咚咚?!眱陕曒p快的敲門聲響起。
“噓——!”痕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彈射到門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開一條縫。門外,愛莉希雅那張明媚如春光的笑臉探了進來,手里還拎著一個包裝精美的小禮盒。痕立刻把食指豎在唇邊,焦急地做著噤聲的手勢,眼神拼命示意屋內的小祖宗在睡覺。
愛莉希雅眨眨眼,立刻心領神會,夸張地用空著的手捂住嘴,用力點了點頭,一雙漂亮的眼睛彎成了月牙兒,無聲地表示“明白啦!”。痕這才松了口氣,側身讓她進來。
愛莉希雅踮著腳尖,像一只輕盈的粉色精靈溜進屋內。剛一抬眼,她就被眼前的景象定住了:平日里如同移動冰山、不茍言笑的凱文,此刻正以一種極其僵硬、仿佛抱著炸彈般的姿勢,小心翼翼地托著那個小小的襁褓。他臉上的表情混雜著緊張、無措和一種奇異的專注,與他平日里揮動大劍的凌厲判若兩人。
“噗…”愛莉希雅差點沒忍住笑出聲,連忙再次捂住嘴。她輕手輕腳地走到凱文身邊,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忍俊不禁的笑意:“哎呀,凱文,孩子可不能這樣抱哦,她會不舒服的。”她自然地伸出手,動作輕柔而熟練地調整著凱文的手臂角度,引導他將格蕾修的頭頸妥帖地枕在臂彎內側,另一只手穩穩地托住小屁股。“要像這樣,讓她感覺像在搖籃里一樣舒服才行。”她的指尖不經意間擦過凱文緊繃的手臂,帶來一絲陌生的暖意。
在愛莉希雅的指導下,凱文僵硬的身體終于找到了一點感覺,姿勢變得自然了許多。懷中的格蕾修似乎也感受到了變化,蹙起的小眉頭舒展開,睡得更沉了。
痕和布蘭卡并肩站在稍遠處,看著這幅畫面:小心翼翼抱著嬰兒、在愛莉希雅指導下略顯笨拙卻無比認真的凱文;彎著腰,滿臉溫柔笑意看著格蕾修和凱文的愛莉希雅;還有在他們臂彎里睡得香甜、渾然不知自己成了“焦點”的小格蕾修。夫婦倆默契地對視了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困惑。
到底誰才是格蕾修的父母?
而在只有凱文能“看見”的維度里,終焉的意識體正懸浮在格蕾修的小臉蛋旁邊。她伸出半透明的“手指”,饒有興致地、一遍又一遍地戳向格蕾修那肉乎乎、粉嘟嘟的臉頰。每一次“觸碰”都毫無意外地穿了過去,但這似乎絲毫沒有打擊到她的興致。
【嘖,】終焉的意識帶著一絲新奇和探究,【有趣的小東西……】她的聲音帶著點惡作劇般的揶揄,繼續樂此不疲地進行著這徒勞的“戳臉”游戲,仿佛在觀察一個極其有趣的新玩具。
凱文抱著格蕾修,感受著懷中那份微小卻真實無比的重量和溫度,目光落在愛莉希雅帶著鼓勵的笑臉上,又瞥見痕夫婦那無奈又好笑的眼神……這間小小的、充滿奶香和暖意的屋子里,一種久違的、復雜而微妙的“活著”的感覺,正悄然融化著他冰封世界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