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綠一直覺得,黃夢龍號稱自己是黃山先生門下首徒,又是黃山先生原配夫人的族親小輩,這個身份他平日雖不常拿出來宣揚,但該知道的人都知道,始終是個隱患。
薛家如今在德州城里,人脈都來自昔日黃山先生門下的弟子與親友,倘若黃夢龍被逼得急了,拿那首徒身份出來壓人,一般的黃山門人還真拿他沒辦法。哪怕他證據確鑿,要被官府捉拿歸案,大家還得擔心他會連累了黃山先生的清譽。
即使有杜吉這位黃山先生的族侄在,他畢竟血脈遠了,只是遠房族侄,而非親子或衣缽傳人,黃夢龍只要臉皮厚一點,杜吉也未必拿捏得了他。
就算黃山門下弟子們團結一心,要將這害群之馬趕出師門,也得顧慮董家的臉面。董家畢竟是師母杜夫人的娘家,黃夢龍娶了董家女,若能得董家傾力支持,黃山門下弟子們自然也要束手束腳。
這黃夢龍在黃山先生去世后來到德州城,明明沒把師母杜夫人放在眼里,卻求娶了董家女,靠著黃山先生的余蔭享盡好處。他還不肯老實做人,安安分分做個教書育人的名師,偏去與拐子罪犯相勾結,做些見不得人的丑事。
這簡直比癩蛤|蟆趴腳背還惡心,癩蛤|蟆只是硌應人,但不會咬人,這黃夢龍不但硌應人,他還會殺人呢!
如今這禇老三透露了黃夢龍的底細,說他是江南黃家的棄子。薛綠知道江南黃家,正是黃山先生原配所在的家族。黃山先生從前是依附他家住著,還在他家開館教書的,后來原配去世,雙方不知為何鬧翻了,才有黃山先生北上德州的事。
黃山先生剛回德州老家時兩袖清風,除了一個老仆與自己的文章外,什么都沒有,是在董家資助下,才開館收徒的。他家那故居,還是杜夫人董氏嫁過來時陪嫁的宅子,夫妻倆在里頭住了半輩子,平日吃穿用度,都由杜夫人拿嫁妝支付。
待黃山先生手里有余財,能有余力收集自己喜歡的古書字畫時,已經是好幾年之后了。那時他門生眾多,名聲又傳揚開來,已是德州府有名的大儒,不需要再靠杜夫人養家了。
可從他曾經的窘迫可知,他離開黃家時,是徹底撕破了臉的,黃家連多一點行李都不肯讓他帶出來,何其無情?!他在黃家教了那么多年的書,不知培養出多少讀書種子,這當中有誰向他伸出援手了?
黃夢龍恐怕也是其中一個。只要能證明他對黃山先生無情無義,恩將仇報,他再怎么宣揚自己是首徒、義子,也沒有用了。而黃家會棄他而不顧,必然也有緣故。若能將他這個把柄查清楚,他就休想再在士林立足!
薛綠走神了一會兒,回過神的時候,禇老三已經又罵了黃夢龍與董洗墨主仆倆一頓。這回他罵的主要是那群拐子。
原來這群拐子竟然也是黃夢龍尋來的,本來夸他們能干又機靈,辦事爽利,口風還緊,結果落到官府手里后,竟然破壞江湖規矩出賣了雇主,害得禇老三被通緝,又要費功夫去滅口。
禇老三怨恨黃夢龍,處理錢師爺留下了后患。本來禇老三想直接解決錢太太的,是黃夢龍提議花錢封口,免得在興云伯府眼皮子底下殺人,會引起伯府懷疑。然而封口的事沒辦好,反倒害得麻見福暴露,最終還是只能選擇殺人,白折騰了一場。
禇老三認為,一切都是黃夢龍出的餿主意,害得小姐計劃未能圓滿,他還要面臨被德州府衙通緝的危險,如今連出門喝個酒,尋個樂子,都得小心掩藏。而他都這么委屈了,黃夢龍還不肯消停,非要弄個奸細來打探消息,簡直就是踩他的臉。
禇老三又往董洗墨臉上踩了幾腳,大聲斥罵著,把人打得鼻青臉腫,滿面鮮血。董洗墨還不敢反抗,只能一邊躲避,一邊哭著求饒。
大約是董洗墨太過乖巧了,禇老三打了這半天,也開始覺得沒趣了,才又問他:“方才你可寫信給黃夢龍了?是不是叫你媳婦帶走了?信里都寫了些什么?!”
董洗墨哪里還敢再隱瞞半分?老老實實地交代:“也沒寫別的,就是小姐昨兒說的,很奇怪馬二太太咋就聽說了故城縣死了人的事,還知道是興云伯府的人干的?小姐雖然本來就打算把消息傳到馬二太太耳朵里,但她才剛布置下去呢!”
剛布置下去的事,隔日就得到馬二太太已經聽說了的消息。就算馬玉瑤對自己手下的人再有信心,也知道他們不是那么辦事迅捷的人。她覺得這事兒透著古怪,但事情也確實是自己吩咐下去的,只能叫了手下的人過來詢問。
董洗墨其實沒覺得這事有什么。馬二小姐吩咐人去辦事,一向是要求別人辦得又快又好的。黃夢龍為此挨過好幾次訓斥了,想必其他人也有同樣的遭遇。如今他們吸取教訓,辦事更利索了,難道還不好?馬二小姐還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不過,董洗墨打聽不到別的消息,擔心沒法交差,會讓自家主人黃夢龍不滿,因此還是把這條消息寫了下來,讓妻子傳遞了回去。
禇老三聽說是這件事,眉頭又皺起來了,冷笑道:“你簡直就跟野狗似的,什么東西都想咬一口。這事兒跟他黃夢龍有啥關系?!你報給他知道做甚?!難不成是想叫他知道我的把柄,日后拿這樁案子是我做的來威脅我不成?!”
董洗墨嚇了一跳,連忙又縮了起來:“小的不敢!小的也不知道這事兒有什么用,可老爺吩咐了,小姐做過什么,三爺做過什么,麻爺做過什么,只要是小的能打探到的,都要告訴他!小的也是沒辦法呀……”
禇老三目露兇光:“行,你不過是個小嘍啰,我量你也不可能知道什么要緊消息。既然你說是你們老爺指使的,我就親自去尋黃夢龍問個清楚!他既然要替我們小姐辦事,就該老老實實地做好本分。打聽我們小姐的消息,他是想干什么?!”
他再次一腳踩上董洗墨的胸口:“難不成他還想拿捏我們小姐的把柄,威脅小姐辦事不成?!誰給他的膽子?!”
董洗墨被他一腳踩住,慢慢用力,竟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滿面漲得通紅,仿佛下一秒就要口吐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