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兒?方便說話嗎?”
“剛下課,在胡同里。”
“正好,我在京城,見一面?”
同一片晚霞下,漢東的“月華基金”辦公室里,蘇明月正對著一份項目書發(fā)呆。
這是她獨立負責的第一個項目——資助一個偏遠山區(qū)的傳統(tǒng)染織技藝傳承。預(yù)算不大,八十萬,但每一分錢都要她來規(guī)劃、審核、監(jiān)督。項目書已經(jīng)改了七稿,蕭月每次的批復(fù)都簡潔:“再想想。”“不夠扎實。”“我要看到可持續(xù)性。”
桌上攤著調(diào)研照片:
那些坐在老屋里織布的老人,手像枯枝,但織出的花紋絢爛如夏花。蘇明月想起自己小時候,祖母也會繡花,那些精致的圖案曾經(jīng)被她認為是“過時的東西”。現(xiàn)在她才明白,那不是圖案,是一個民族手指間的記憶。
“蘇總,染織坊的李師傅電話。”助理探頭進來。
蘇明月接起,對方是當?shù)刈詈笠晃徽莆杖坠欧ㄈ究椉妓嚨睦先耍呤鄽q了,聲音沙啞:“姑娘,你們真愿意幫我們?”
“李師傅,我們不僅想幫,還想讓更多年輕人學。”蘇明月努力讓聲音顯得成熟可靠。
“年輕人?都出去打工啦。”老人嘆氣,“這活兒苦,掙得少,誰學啊。”
“如果我們能設(shè)計一些現(xiàn)代產(chǎn)品,用這些技藝,也許……”
“丫頭,”老人打斷她,“手藝就是手藝,不是買賣。你要真想幫,就幫我們留下點種子。能傳下去,就夠了。能不能賣錢,看老天爺吧。”
電話掛了。蘇明月握著聽筒,久久無言。蕭月教她要算投入產(chǎn)出比,要講商業(yè)模式,要可持續(xù)。可老人說,手藝就是手藝,不是買賣。
她忽然想起乾哲霄在漓江邊說的話:“有些東西,就像江底的石頭,水流過去了,石頭還在。你要做的不是改變水流,是看見石頭。”
也許這些傳統(tǒng)技藝,就是河底的石頭。現(xiàn)代商業(yè)是洶涌的水流,她的任務(wù)不是讓石頭變成水,而是在水流中,讓石頭依然可見。
她重新打開項目書,劃掉了那些花哨的商業(yè)計劃,在目標一欄寫下:“三年內(nèi),培養(yǎng)五位能夠完整掌握技藝的傳承人,建立完整的影像和文字記錄體系。至于市場化,順其自然。”
寫完后,她拍了張照片發(fā)給蕭月。幾分鐘后,回復(fù)來了:“這才像話。記住,投資先投人,投那些真正在乎這件事的人。”
蘇明月看著那句話,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在學一門比商業(yè)更深的學問。
河西,深山,古寺。
乾哲霄已經(jīng)在這里住了三天。寺很小,只有一個老僧,姓慧,八十多了,自己種菜,自己挑水,自己誦經(jīng)。兩人話不多,晨鐘暮鼓,粗茶淡飯。
這天下午,乾哲霄幫慧師父劈柴。柴是山里的枯木,紋理曲折,斧頭落下時,發(fā)出清脆的裂響。
“施主從東邊來,看慣了繁華,在這里住得慣嗎?”慧師父坐在石凳上,慢慢擇著野菜。
“繁華是別人的,安靜是自己的。”乾哲霄又劈開一塊柴。
“這話在理。”慧師父點頭,“就像這山里的樹,有的長在向陽處,高大挺拔;有的長在背陰處,彎曲矮小。可它們都是樹,都在生長。”
乾哲霄停下斧頭:“師父覺得,哪種樹更好?”
“沒有更好。”慧師父笑了,“向陽的樹,要承受更多風雨;背陰的樹,活得久些。各得其所罷了。”
暮色漸起時,兩人坐在寺前的石臺上喝茶。山下的城市燈火開始點亮,像撒了一把碎金子。更遠處,那些工廠的煙囪依然冒著白煙,在暮色中變成淡灰色的影子。
“師父在這里多少年了?”乾哲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