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早春的夜風帶著微涼,黑晝族聚居區靜得能聽見遠處溪水流過石灘的輕響。星辰綴在天幕,微光與屋內靈燈暖黃的光暈交織在一起,照在怒潮的臉上,表情似乎都溫柔很多。
怒潮伏在案前,指尖小心翼翼地撫過那張攤開的獸皮地圖。這是族中長輩傳承下來的寶貝,邊角已被歲月磨得起了毛邊。他的手指順著標注“珊瑚礁群”的墨點緩緩劃了個圈,然后依著早已熟悉的折痕,像對待易碎的蝶翼般,將它疊成巴掌大的方塊,鄭重地塞進行囊最底層。
“防寒的外披得放在上層,夜里取著方便。”他低聲自語,伸手從衣箱里拎出兩件深褐色獸皮披風,抖開時布料發出簌簌的輕響,上面還留著日光曝曬后特有的干爽氣息。他將披風在案上鋪平,指尖順著邊緣細細捋了三遍,把每一個細微的褶皺都壓得服服帖帖,這才對折兩次,穩穩放進行囊上層,又按了按,確保它既規整又不占地方。
桌案旁擺著他的本命神武——墨瀾拳鋒,拳面上玄冥紋泛著幽深的寒芒,如同暗夜中野獸的瞳孔。怒潮放下行囊,拿起一塊柔軟的獸皮,先細致地擦拭拳鋒邊緣,再順著玄冥紋復雜的溝壑來回摩挲。
擦得很專注,連縫隙里最細微的塵芥都不放過,直到拳鋒表面光可鑒人,清晰地映出靈燈躍動的光點,方才罷手。他的指尖輕輕拂過拳鋒上鑲嵌的那枚蛟龍靈元,指腹反復摩挲著那溫潤的凸起。原本平靜的心海,又被往事激起層層的漣漪。
記憶順著微涼的夜風,飄回一百多年前護衛天神針的時光。神針旁高聳的守衛塔上,那個刻骨銘心的初遇,至今仍清晰如昨。
“你好,我叫白夜柔漪,是你護衛天神針的搭檔。”少女的聲音清亮如泉,帶著陽光般的暖意,“我向凝日大祭司打聽過了,你叫黑晝怒潮是吧?往后百年,請多關照!”怒潮仍記得柔漪跟他第一次打招呼時的每一個字。
“初次見面,我給你帶了禮物,是一枚蛟龍靈元,聽說你修的是水性功法,應該用得上?!比徜糸_朗明媚的笑容,像天神山頂的暖陽,瞬間化開了他紛亂的思緒和繃緊的神經。
后來,他悄悄在自己的拳鋒上挖下一小塊銥金,開出一個精致的凹槽,將那顆承載著初遇記憶的蛟龍靈元,小心翼翼地鑲了上去。
第一縷天光破曉而出,透過窗欞,恰好射進怒潮眼中,將他從綿長的思緒中猛地拉回。
他轉身從抽屜里取出個土布縫制的小袋,里面裝著精心挑選的靈草種子。這是給柔漪準備的,她總念叨外海的晨露最是潤澤,種出來的靈草能讓她的法杖更有生機。怒潮捏著布包的邊角,像藏起一個秘密般,輕輕塞進行囊側袋,又拉過袋口的繩結,打了個結實又方便的活扣。
最后,他從貼身衣袋里摸出一根溫潤的紅珊瑚項鏈。那顆靈力豐盈的赤紅珊瑚,是他駕著探淵舟,頂著風浪親自去外海深處搜尋來的。
白夜族手藝最好的琢光匠,將其雕刻成精致的九芒日輪形狀,再與當初從自己本命神武上挖下的那一小塊銥金嵌合在一起,做成了這條獨一無二的項鏈。他想將這項鏈作為回禮,等和柔漪一起去外海時,親手送給她。想到此處,怒潮的嘴角不禁的泛起了笑意。
就在這時,窗外毫無征兆地傳來一陣清冽悠遠的鈴音,穿透寂靜,直抵心神。是鎮界玄音鈴的鳴響!
“部族精英,速來天神殿廣場。”
怒潮猛地直起身,神識一動,墨瀾拳鋒化作流光收回靈海。他手里還緊緊攥著那枚珊瑚項鏈,此刻也顧不上仔細收好,整個人已如離弦之箭,化作一道黑色流光,向著巍峨的天神山方向疾射而去。
途中,他望向白夜族聚居區,只見那邊許多窗欞也次第透出光亮?!叭徜舳ㄈ灰猜犚娏蒜徱?,”他心想,“等下便能見到她了?!?/p>
天神殿廣場上,白夜與黑晝兩族族人分立兩側,涇渭分明卻又渾然一體,仿佛天地初開時的陰陽交匯。低沉的交談聲匯聚成淡淡的嗡鳴,在空曠的廣場上回蕩。
怒潮剛悄無聲息地融入黑晝族的隊伍站定,寒山族長那沉穩如山岳的聲音,便借著玄音鈴的裊裊余韻,清晰地傳遍每個角落:
“……蒙天神眷佑!白夜族孩兒宸曦、黑晝族孩兒宸墨皆具‘天神之姿’!”
廣場上的私語聲突然一滯,爆發成鼎沸的歡呼。待歡呼聲稍稍平復,寒山接著道“為了銥之島的傳承,我們需要開采銥晶礦石、煉化黑白靈液,為兩位孩兒煉制本命神武。諸位,都是部落最勇敢的精英干將,后輩們的成長離不開這里的每一個人,請眾位族人助兩個孩子一臂之力!”
怒潮一邊聽著寒山慷慨激昂的話語,目光一邊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尋。幾乎沒費什么力氣,他便看到了那個手握法杖、靜靜佇立在白夜族隊伍中的溫婉身影。仿佛心有靈犀,在他目光觸及的瞬間,柔漪也若有所感地轉過頭來。
四目相對,沒有言語,沒有表情,只有流淌在彼此眼神深處,歷經百年并肩,早已銘刻于心的默契。怒潮心念微動,悄然催動一縷極其細微的靈力,裹住手中一直緊握的珊瑚項鏈,精準地傳向柔漪的方向。
柔漪素手輕抬,緩緩截住那抹飛來的微光。當她看清掌心中那枚嵌著銥金的九芒日輪紅珊瑚項鏈時,先是一怔,隨即,明媚的笑容如同盛放的曇花,在她臉上層層漾開,那笑容純凈而燦爛,讓怒潮微微晃神。
“黑晝族人請隨我來?!绷柙麓蠹浪緶厝岫鴪远ǖ穆曇簦p易穿透了廣場的喧鬧。怒潮回過神來,深深望了柔漪一眼,轉身跟上黑晝族的隊伍。
他忍不住再次回頭,白夜族的隊伍也已隨凝日大祭司動身出發。柔漪正握著法杖轉身,素白的袍角被晨風掀起,劃出一道飄逸的弧線,法杖頂端凝聚的白芒在涌動的人潮中,如同指引方向的燈塔,在怒潮的眼中格外明亮。
兩人沒有再過多流連,各自步伐堅定。外海同游的約定,來日方長;部落傳承的重任,卻迫在眉睫。人生這道選擇題,終是難以兩全,好在他們能互相理解,共赴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