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希兒在吼姆樂園的短暫喧囂,如同投入凱文冰冷世界的一顆石子,漣漪雖己平息,痕跡卻留了下來。希兒發來的那些照片——她舉著棉花糖笑得見牙不見眼、在旋轉木馬上朝他揮手、發間別著那只蝴蝶發夾、懷里緊緊抱著那對異色瞳的小貓玩偶——每一張都定格著那份純粹的、幾乎刺眼的快樂。他從未回復,但每一次信息提示音響起,冰藍色的眼眸都會在屏幕亮起的光線下短暫停留,指尖劃過,將那些充滿溫度的畫面,如同最珍貴的戰術情報般,沉默地歸檔保存。
凱文關閉了終端屏幕,將那份短暫的暖意連同少女的笑臉一起,封存在數據深處。他的“假期”核心任務并未完成——尋找千劫。
循著戰場上殘留的狂暴氣息、零星目擊報告以及后勤網絡的特殊物資流動記錄(某些特定藥品和繃帶的大宗采購),凱文的足跡最終延伸至一片被遺忘的角落——黃昏街。
這里與吼姆樂園的夢幻光亮截然相反。狹窄、潮濕的巷道如同城市潰爛的傷疤,兩側是歪斜的、仿佛隨時會傾倒的舊式建筑。墻壁上布滿斑駁的涂鴉和可疑的污漬,空氣中彌漫著劣質煙草、腐爛食物和一種若有若無的、屬于崩壞能殘留的冰冷鐵銹味。光線昏暗,即使在白天也顯得暮氣沉沉,只有零星幾盞殘破的路燈發出茍延殘喘的光。這里是流浪者、黑市商人和那些被主流社會拋棄之人的聚集地,危險如同蟄伏在陰影中的毒蛇。
穿著一身黑色風衣的凱文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如同投入污水池的一抹寒冰,瞬間吸引了無數道或警惕、或貪婪、或畏懼的目光。他冰藍色的眼眸掃過,那些目光便如同受驚的蟲豸般迅速縮回黑暗。
就在這時,一個靈巧的身影如同野貓般從旁邊堆滿雜物的巷口竄了出來,攔在了凱文面前。
“喲!這位老板!看著面生啊!頭一回來黃昏街?”聲音清脆,帶著點自來熟的市儈。那是一個看起來年紀不大的棕發少女,穿著一身洗得發白、打了好幾個補丁的工裝,腰間掛著幾個鼓鼓囊囊的、用途不明的小包。她有一雙異色的眼睛,滴溜溜地轉著,透著機靈和狡黠,臉上堆著職業化的、帶著點討好意味的笑容。“您來這兒肯定是有事兒吧?咱帕朵菲莉絲,對這片兒門兒清!找地方?找人?買‘特別’的東西?只要您開口,咱都能給您指條明路,價格絕對公道!”她拍著胸脯,像個小推銷員。
凱文停下腳步,冰藍色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落在這個自稱帕朵菲莉絲的少女臉上。
“嗯。”凱文微微頷首,首接切入主題,聲音低沉而清晰:“我想找一個男人。戴著面具,脾氣暴躁,身上可能有重傷。”他描述著千劫的特征,同時銳利的目光緊鎖帕朵的反應。
“戴面具?很兇?重傷?”帕朵歪著頭,手指點著下巴,異色的眼瞳快速轉動著,嘴里小聲嘀咕:“嘶……這描述……脾氣暴躁還戴面具……劫哥?”她猛地一拍手,臉上露出恍然的表情:“哦!老板您是要找劫哥啊!”
“對。”凱文心中一動,面上依舊不動聲色。劫哥?看來千劫在這里并非無名之輩。
“嗨!您早說找劫哥嘛!包在咱身上!”帕朵顯得很熱情,仿佛找到了熟客。“跟咱來!保證給您帶到地兒!”
帕朵像只識途的靈貓,帶著凱文在迷宮般復雜骯臟的巷道里快速穿行。七拐八繞之后,他們停在了一棟與周圍破敗環境形成鮮明對比的建筑前。
它不算宏偉,但異常整潔。慘白色的外墻在黃昏的微光中顯得有些肅穆,巨大的、擦拭得一塵不染的彩色玻璃窗描繪著抽象的受難圣徒圖景,頂端豎立的銀色十字架反射著最后的天光。一種混合著濃烈消毒水、藥草和淡淡焚香的氣息從緊閉的厚重橡木門內隱隱透出。門楣上掛著一個樸素的金屬銘牌:阿波尼亞療養院。
帕朵熟門熟路地上前,用力拍打著厚重的門環,發出沉悶的響聲,同時扯開嗓子歡快地喊道:“尼亞姐!尼亞姐!咱帕朵!給您帶貴客來啦!開門呀!!”
幾秒鐘后,伴隨著門內插銷滑動的輕響,那扇沉重的橡木大門無聲地向內開啟。
柔和而略顯蒼白的燈光從門內流淌出來,在門口的地面上投下一片溫暖的光域。一個身影逆光站在門口。
她穿著素凈的修女服,面容平靜得如同深潭,藍色的眼眸深邃而包容,仿佛能映照出世間的所有苦難與救贖。她的目光首先落在帕朵身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和:“怎么了,帕朵?”聲音平穩悅耳,如同教堂的鐘聲,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人心的力量。
然后,那平靜無波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越過了帕朵,落在了她身后那個如同利刃般矗立在黃昏陰影中的男人身上。
“這位先生,有什么事嗎?”
“我來找千劫。”凱文的聲音低沉而首接。
阿波尼亞的臉上沒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
“請跟我來。”她說道,轉身引領凱文向走廊深處走去,修女服的裙擺沒有一絲多余的晃動。
在踏入那絕對潔凈領域的前一刻,凱文側過頭,對門外臺階上的帕朵命令道:“在門口等我。”
帕朵的貓瞳里滿是不甘,但想到還沒到手的“導游費”,只能怏怏地縮回角落:“……知道啦,老板您快點啊……”
凱文收回目光,緊隨阿波尼亞。靴底踏在光潔的地磚上發出孤寂的回響。走廊兩側不再是預想中緊閉如墓碑的房門,一些門開著縫隙,可以看到里面簡單但整潔的房間,甚至瞥見幾個好奇探出的小腦袋和怯生生的目光——那是些衣衫雖舊但干凈的孩子。空氣中那股濃烈的消毒水味里,混合著更淡的、屬于食物和孩童身上干凈肥皂的氣息。
他們穿過一條短廊,來到一個相對寬敞、像是后廳或倉庫的區域。眼前的景象讓凱文冰藍色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
這里堆放著一些醫療物資和待處理的雜物,顯得有些凌亂,與外面走廊的絕對秩序感形成反差。而那個他要找的、如同人形天災般的男人——千劫,此刻就在那里。
他戴著一副粗劣的木質面具,遮住了所有表情。身上穿著的是療養院統一的、灰撲撲的工裝,而非記憶中狂暴的戰斗服。他正背對著入口,極其……“溫順”地將一個巨大的、裝滿藥品的沉重木箱從推車上卸下,然后穩穩地搬到墻角的指定位置。動作雖然依舊帶著一種力量感,卻異常平穩,甚至有些……笨拙的認真。幾個稍大點的孩子在不遠處幫忙整理小件物品,似乎對他毫無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