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三號院的書房,靜默地運轉著,恰如漢東這盤大棋的棋眼。
窗外夜色深重,室內茶香氤氳,卻化不開高育良眉宇間凝聚的千鈞重負,也柔和不了陸則川眼底那份洞悉時局的冷冽鋒芒。
“則川啊,”高育良緩緩將茶盞擱下,紫砂與木質桌面相觸,發出細微的清響,打破了書房的沉寂。
“林城這一仗,同偉在公安和監委兩條線上,算是立威建功了。他掀起的這場內部整肅,方向是對的,時機也抓得準?!?/p>
他話鋒微轉,指節在膝頭不經意地敲了敲:“只是這動靜……會不會太大了些?牽涉太廣,恐傷筋動骨啊?!?/p>
陸則川執壺為他續上茶水,水聲潺潺中,語氣沉靜如水:
“沉疴痼疾,非猛藥不能去。”
“公安系統積弊已深,若非同偉這樣既深諳內情,又兼具膽魄與威信之人主持,恐怕難以觸及根本。一時的震蕩,是刮骨療毒必經的陣痛。從結果看,隊伍的風氣為之一清,利遠大于弊?!?/p>
“刮骨療毒……”高育良輕輕放下茶盞,茶盞與托盤接觸,發出一聲輕響,在寂靜的書房里顯得格外清晰,
“只是這藥力之猛,恐怕已超出筋骨之痛,波及全身了。”他目光緩緩抬起,投向陸則川,“你察覺到沒有?田國富同志近來的步調,與我們未免也太合拍了些?!?/p>
陸則川神色一凜:“您是指,他對同偉工作的‘全力配合’,以及對呂州姚衛東、京州某些商人線索的積極跟進?”
“正是。”高育良微微頷首,指尖在壺身上輕輕摩挲,
“他越是表現得積極,越是顯得大公無私,我這心里,反倒越覺得不踏實。田國富在漢東沉浮這么多年,何曾這般‘旗幟鮮明’過?”他聲音漸沉,
“他背后究竟站著誰?推動這一切的真正目的,是為了廓清玉宇,還是想借我們的手清除異己?亦或是……”
高育良頓了頓,語意深長:“要引出更大的魚,攪動更高層面的水?”
這是高育良最深的隱憂。
田國富就像一條蟄伏在深水下的巨鱷,平日里靜默無聲,一旦游動起來,掀起的便不只是漣漪——其真正的目標與蘊藏的能量,都令人難以估量。
陸則川沉吟道:“田國富的目的確實存疑。但就目前而言,他的行動在客觀上有利于我們推進反腐和工作。”
“我們可以借他的力,但要牢牢掌握主導權,確保方向不偏。特別是對姚衛東和王大路這些人的查處,證據必須由我們的人掌握扎實,程序必須完全合規,不給任何人借題發揮的空間?!?/p>
“嗯,主動權不能丟。”高育良表示贊同,隨即話鋒一轉,“還有那位空降京州的沈墨副市長,你怎么看?”
“沈墨……”陸則川微微蹙眉,“能力極強,視野開闊,背景應該也不簡單。她提出的產業發展規劃,直指漢東經濟的結構性弱點,魄力很大。李達康同志似乎對她既欣賞又警惕。”
“是啊,強龍入境。”高育良嘆了口氣,
“她帶來的可能是京州乃至漢東產業升級的機遇,但也必然伴隨著與現有利益格局的激烈碰撞。李達康能不能駕馭好這條‘強龍’,還是個未知數。我們既要支持有利于長遠發展的改革,也要注意維持穩定,防止經濟領域出現大的波動。”
他頓了頓,看向陸則川,語氣變得更加深沉:
“則川,所有這些,林城的黑惡,公安的整頓,呂州的礦業,京州的商界與新規劃,乃至田國富的異常積極和沈墨的空降……看似紛繁復雜,但其核心,都繞不開一個人——沙瑞金?!?/p>
陸則川坐直了身體,知道談話進入了最核心的部分。
“沙瑞金在京城‘配合調查’的時間不短了。”高育良目光深邃,“上面遲遲沒有明確結論,這本身就是一種態度?!?/p>
“一方面,說明他的問題確實嚴重,牽扯面廣,需要時間厘清;另一方面,也可能意味著上面在權衡,在觀察,觀察他離開后漢東的局面會如何發展,觀察我們這些人,能不能穩住局面,能不能處理好這些遺留的、甚至可能更復雜的問題?!?/p>
“也就是說,沙瑞金的最終命運,某種程度上,也取決于我們這段時間的‘答卷’?”陸則川立刻領會了其中的關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