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見他赤著腳,腳掌流血,身上還沾著泥,撇了撇嘴:“我們家管事的忙著呢,沒空見你,你趕緊走吧,別在這添亂。”說著就要關(guān)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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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冬趕緊用手擋住門,手心被門夾得發(fā)疼:“小哥,我真的有要緊事,修路能幫柳鎮(zhèn)好起來,您就通融一下,讓我見見他吧。”
正拉扯著,院子里傳來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聲音里帶著疲憊:“小三子,外面吵什么?”
小廝趕緊應(yīng)道:“管事的,是個外鄉(xiāng)的娃娃,說要找您說修路的事,我正讓他走呢。”
“讓他進來。”
小廝愣了一下,不情愿地把門打開,側(cè)身讓二冬進去,嘴里還嘟囔著:“真是多事。”院子里鋪著青石板,卻落滿了落葉,葉子都枯了,踩上去“咔嚓”響,墻角的菊花謝了,只剩下干枯的枝干,枝干上還掛著蜘蛛網(wǎng)。一個穿著藏青色長衫的男人坐在堂屋門口的椅子上,長衫的料子是好的,卻皺巴巴的,他手里拿著一個茶碗,碗是瓷的,上面有一道裂紋,碗里的茶已經(jīng)涼了,水面上漂著幾片干茶葉。他的頭發(fā)里摻著不少白發(fā),一根一根豎著,眉頭皺得緊緊的,臉上滿是疲憊,眼下的烏青深得像涂了墨。
“你就是西鎮(zhèn)來的娃娃?”男人抬起頭,看著二冬,聲音里帶著點沙啞,說話時還咳了一聲。
二冬走上前,拱手作揖:“見過管事的,我叫二冬,是西鎮(zhèn)荻花庭管事讓我來的。”
男人指了指旁邊的石凳:“坐吧。你說修路?”他笑了笑,笑聲里滿是苦澀,“柳鎮(zhèn)現(xiàn)在這個樣子,哪還有人修路?能活著就不錯了。”他嘆了口氣,把涼茶喝了一口,茶水順著嘴角往下流,他也沒擦,“前陣子瘟疫,鎮(zhèn)上死了一半人,剩下的人要么病著,咳得直不起腰,要么就想著趕緊離開這里,誰還愿意留在這修路?”
二冬坐在石凳上,石凳涼得刺骨,他看著男人憔悴的樣子,輕聲說:“管事的,五特說了,只要您愿意組織人修路,后續(xù)的難處總能想辦法。路通了,外面的大夫能進來,不用走那些坑洼路,藥材也能運進來,不用怕陷在泥里;路通了,外面的人知道柳鎮(zhèn)在好起來,才會有人愿意來,鎮(zhèn)上的人也不用想著離開。”
男人愣了愣,手里的茶碗晃了晃,涼茶濺出幾滴在衣襟上。他盯著二冬的眼睛,那眼神里沒有半分虛浮,只有認真的光。他想起瘟疫最嚴重的時候,自己站在路口看著人一個個倒下,卻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躲在家里怕被傳染——現(xiàn)在這個十歲的娃娃,敢從西鎮(zhèn)來柳鎮(zhèn),還敢提修路的事。
“后續(xù)的難處?”男人扯了扯嘴角,語氣里滿是無奈,“現(xiàn)在最大的難處就是沒人、沒力氣。你看鎮(zhèn)上還有幾個能干活的人?東邊李大叔病了,躺在床上起不來;西邊張嬸沒了男人,帶著兩個娃,連飯都吃不飽;就算有人愿意干,工具呢?鋤頭、鐵鍬都被拿去當(dāng)柴燒了,糧食呢?糧倉里只剩下半袋發(fā)霉的谷子,大家都快餓死了,哪有力氣修路?”
“西鎮(zhèn)可以幫著出些工具。”二冬說,眼睛亮了亮,“荻花庭管事說了,只要柳鎮(zhèn)愿意修路,西鎮(zhèn)能讓木匠師傅幫忙做些工具。至于人手,我可以去挨家挨戶說,只要讓大家知道,修路是為了自己好,肯定會有人愿意來的。”
男人沉默了半晌,忽然站起身,把茶碗重重放在石桌上,茶碗磕出清脆的響。他走到二冬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掌粗糙卻有力:“好!我信你一次。”他的眉頭舒展開些,眼里終于有了點活氣,“我這就讓人去清點能用的家什,再去喊些還能動的人;你去挨家挨戶說,要是有人愿意來,就到鎮(zhèn)口的空地上集合——咱們柳鎮(zhèn),總不能一直爛下去!”
“謝謝管事的!”二冬高興地站起來,差點碰倒石凳。
男人笑了,笑聲里少了些苦澀:“該謝謝的是你,娃娃。要是柳鎮(zhèn)能好起來,我一定去西鎮(zhèn)謝謝你和荻花庭管事。”
小廝在旁邊聽著,原先皺著的眉頭也松了,主動上前一步:“管事的,我跟二冬一起去喊人吧!”
二冬和小廝走出院子,晨光漸漸亮起來,霧散得更開了些。他們先去了老婦人的家,老婦人正坐在院子里曬著弱陽,見二冬回來,趕緊站起來:“娃娃,咋又回來了?”
“阿婆,管事的答應(yīng)修路了!”二冬笑著說,“西鎮(zhèn)會幫著出工具,您愿意來幫忙嗎?路通了,您就能順著路去縣城找兒子和兒媳婦,總能找到的。”
老婦人的眼睛猛地亮起來,像蒙塵的燈被點亮,她抓住二冬的手,手抖得厲害卻攥得緊:“真……真能修路?”她抹了把眼淚,聲音哽咽卻有力,“我去!我雖老了,總能幫著拾掇些碎石頭,能修路、能找娃,干啥都愿意!”
晨光落在老婦人的臉上,也落在二冬的掌心,暖得像方才那只紅薯的溫度。二冬望著鎮(zhèn)口的方向,那里漸漸有了人影——有人扶著病弱的家人慢慢走出來,有人背著鋤頭從巷子里鉆出來,腳步聲、說話聲慢慢響起來,像沉寂的柳鎮(zhèn),終于又活了過來。
晨霧像揉碎的棉絮,裹著柳鎮(zhèn)的石墻和老槐樹,連空氣里都飄著股陳糧發(fā)霉的味道。二冬攥著拳頭站在鎮(zhèn)衙的石臺階下,掌心的濕泥被捏得發(fā)黏,指甲縫里嵌著草屑,可他的聲音卻比階前的青石板還硬實:“管事的,修路得先讓大家有力氣,我現(xiàn)在就去弄肉——管夠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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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zhèn)衙管事周老栓剛舒展的眉頭又擰成了疙瘩,指節(jié)叩著石桌發(fā)出“篤篤”聲,像是在敲碎什么虛妄的念想:“肉?二冬娃娃,你睜眼看清楚,這荒年荒月,鎮(zhèn)上的雞都快死絕了,前兒個王屠戶家最后一頭豬,連皮都被分著煮了湯,哪來的肉給三千人吃?”他說著往門檻外掃了眼,晨霧里晃過個扶著墻的婦人,懷里的娃癟著嘴哭,哭聲細得像根快斷的棉線。
二冬往前湊了半步,肩膀還沒高過石桌,卻刻意把聲音壓得沉:“您別管來源,只管按我說的做。”他的目光掃過周老栓鬢角的白霜,又落回院里曬著的半袋陳米上,“第一,派衙役去搜羅鎮(zhèn)上所有的青銅鍋,越多越好,架在鎮(zhèn)口空地上燒水,水開了必須放鹽——我娘說過,鹽能補力氣,還能防餓肚子嘔酸水。第二,您這有沒有青銅刀?或者青銅飛鏢也行,石頭太扎眼,要是弄出傷來,刀傷總比石頭砸的好解釋。”
周老栓愣了愣,伸手想去摸二冬沾著泥的臉,手指剛碰到孩子的顴骨,忽然想起方才這娃娃說“派多少人就有多少肉”時的眼神——那眼里沒有半分虛浮,倒像是藏著片能養(yǎng)人的山。他把到了嘴邊的追問咽回去,轉(zhuǎn)身沖院里喊:“小三子!去把庫房里的青銅刀都取出來,連那把斷了個尖的也帶上!再讓衙役們挨家挨戶收青銅鍋,告訴家家戶戶,鍋借去煮肉,煮好人人有份,少了半片肉,我周老栓賠他們十斤米!”
小廝小三子應(yīng)著跑出去,布鞋底踩過院角的青苔,濺起幾點泥星。二冬又補了句:“再讓愿意去的人都到鎮(zhèn)口集合,人越多越好,帶著空甕——肉多,竹籃裝不下,得用甕裝。”他說著往鎮(zhèn)口的方向瞥了眼,老槐樹上還掛著去年的燈籠骨架,在霧里晃了晃,像個瘦骨嶙峋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