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接過銅勺,喝了一口,眼淚流了下來:“甜……水是甜的。”
婦人們都蹲在壩邊,用手捧著水喝,水順著指縫流下來,滴在地上,卻沒人舍得浪費。老人們摸著壩上的石頭,笑著說:“有救了,村里有救了,地里的麥子能活了。”
王河走到五特身邊,深深鞠了個躬:“五特先生,俺代表河道村的所有人,謝謝你。要是沒有你,俺們早就逃荒了,哪能有今天的壩,今天的水。”
五特扶起他:“不用謝俺,是你們自己肯出力。筑壩、煉銅,哪一樣不是你們流血流汗干出來的?這壩,這水,是河道村所有人的功勞。”
那天晚上,村里的人在壩邊擺了宴席,煮了粟米粥,蒸了粟米餅,還有用銅鏟挖的野菜炒的菜。火塘里的火很旺,映著所有人的臉,每個人都在笑,聲音里沒有了以前的愁苦。五特坐在中間,聽著村里的人講以前河里有水的時候,孩子們在河里摸魚,婦人們在河邊洗衣,漢子們在河里挑水澆地,眼里滿是懷念。
夜深了,宴席散了,村里的人扛著銅工具往家走,腳步輕快。五特站在壩邊,看著壩里的水,月光照在水面上,泛著銀光。王河走過來,遞給五特一個陶碗,碗里盛著壩里的水:“先生,喝口水,這是咱們壩里的水,甜得很。”
五特接過陶碗,喝了一口,水確實是甜的,帶著泉水的清冽,還有土地的暖意。他看著王河:“俺明天就要走了,往河鎮去。你們有了銅工具,有了壩里的水,以后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王河愣了愣,眼里閃過一絲不舍:“不再多住幾天嗎?村里的麥子很快就能澆了,到時候請你吃新麥做的餅。”
五特搖搖頭:“不了,俺還得去河鎮,看看那里的人有沒有需要幫忙的。你們好好種莊稼,把煉銅的法子傳下去,以后不管遇到啥困難,只要大家伙兒一起干,就沒有熬不過去的。”
王河點點頭,從懷里掏出塊銅片,上面刻著壩的形狀:“先生,這個……
五特揣著那塊刻著河壩的銅片離開河道村時,天剛蒙蒙亮。壩里的水在晨光里泛著淡金的光,村里的人都站在村口送他,王河攥著他的手腕,反復叮囑:“到了河鎮要是難走,就回河道村來,俺們給你留著粟米餅,留著壩里的甜水。”
五特點頭應著,轉身往鎮上去。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再回頭看,河道村已經縮成了黃土地上的一個小點,只有壩頂的晨光還亮著。風里的河泥腥氣漸漸淡了,換成了干土的嗆味,腳下的路比來的時候更難走——沒有了村里人的踩踏,土路被風吹得全是浮塵,一腳踩下去,塵灰能漫到腳踝,走幾步就嗆得人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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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大半天,太陽升到頭頂,曬得地面發燙,五特的粗布衫全被汗浸濕了,貼在背上,像層硬殼。他找了棵枯樹歇腳,樹身上的裂溝能塞進手指,葉子早就掉光了,只有幾根枯枝斜斜地指著天。從懷里掏出河道村婦人給的粟米餅,餅已經干得發硬,咬一口能硌得牙酸,就著從壩里裝的水咽下去,才算壓下了餓意。
剛要起身,就聽見遠處有“沙沙”的響動,不是風聲,是人的腳步聲,還帶著斷斷續續的呻吟。五特握緊腰間的銅斧——不是鑄給村民的工具,是他自己用的,斧刃磨得發亮——順著聲音走過去,繞過幾堆亂石,就看見三個流民蜷縮在石堆后面。
是兩個大人,一個孩子。男人躺在地上,腿上纏著破布,布上滲著黑紅色的血,已經干硬了;女人抱著孩子,坐在男人身邊,懷里的孩子約莫三四歲,臉瘦得只剩巴掌大,嘴唇干裂得滲著血珠,閉著眼睛,只有胸口微微起伏,像是隨時會斷氣;女人自己的頭發亂得像枯草,臉上全是塵灰,只有眼睛是紅的,看見五特過來,猛地把孩子往懷里摟了摟,聲音發顫:“別……別搶俺們的餅……就剩這一塊了……”
五特放緩腳步,把銅斧別回腰間,從懷里掏出自己的粟米餅,掰了大半遞過去:“俺不搶,給你們吃。”
女人盯著餅看了半天,又看了看五特的銅斧,才慢慢伸出手,指尖全是裂口,接過餅的時候,手還在抖。她先把餅掰成小塊,泡在自己僅剩的一點水里,等餅軟了,才一點點喂給孩子,孩子沒睜眼,卻本能地咽著,嘴角沾了餅渣,女人趕緊用袖口擦了擦,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了什么。
“他爹……他爹的腿是被石頭砸的。”女人喂完孩子,才開口說話,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俺們是從北邊逃過來的,那邊去年冬天沒下雪,開春又鬧蝗災,地里的莊稼全被啃光了,村里的人餓死了一半,俺們只能往南走,想找個有水有地的地方……昨天過亂石坡,他爹為了護孩子,被滾下來的石頭砸了腿,走不動了……”
男人躺在地上,聽見女人的話,慢慢睜開眼,眼里全是紅血絲,看著五特,聲音低得像蚊子叫:“俺們……俺們不占你便宜,你要是不嫌棄,俺知道前面有個山洞,能遮風,你要是趕路,晚上能去那里歇腳……”
五特蹲下來,解開男人腿上的破布,傷口已經化膿了,周圍的皮膚腫得發亮,還爬著幾只螞蟻。他從懷里掏出個陶瓶——是柳鎮的藥農給的,里面裝著草藥搗的汁,能消炎——倒了點在傷口上,男人疼得渾身發抖,卻咬著牙沒哼一聲。
“這藥能消炎,你別亂動,傷口要是爛了,這條腿就保不住了。”五特重新用干凈的破布把傷口纏好,又把剩下的粟米餅遞給女人,“你們先在這兒歇著,俺去前面看看,要是有能喝的水,給你們帶回來。”
女人接過餅,眼淚突然掉下來,砸在地上的塵灰里,砸出小小的坑:“謝謝你……俺們都忘了啥是好人了,一路上見了太多搶東西的,見了太多餓死的……你是好人……”
五特沒說話,只是指了指石堆后面的枯樹:“你們別挪地方,俺很快回來。”
順著男人指的方向走了約莫兩里地,果然看見個山洞,洞口被亂石擋著,撥開石頭進去,洞里還算干燥,地上有燒過的灰,應該是之前有流民住過。洞外有個小土坑,坑里積著點雨水,水渾濁得像泥湯,還飄著枯草,五特找了片干凈的樹葉,濾了濾,才把水裝進陶瓶里。
回去的時候,看見女人正抱著孩子,靠在男人身邊,男人的眼睛閉著,呼吸卻比之前勻了些。五特把水遞過去:“只能濾成這樣,湊活著喝。洞里能歇腳,你們晚上去洞里住,比在石堆后面強。”
男人慢慢睜開眼,看著五特:“你……你要往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