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贏嘴角殘存的笑意漸漸淡去,目光在蘇邑昭臉上停留,只見她神色從容,言語間滴水不漏,既未刻意討好,亦未顯得疏離,倒像是真心實意在解釋。如此一來,他若仍揪著此事不放,倒顯得有些小題大做了。他輕咳一聲,將視線轉向衛斳,語氣緩和了幾分:“昨夜之事,并非針對將軍與妹妹,只是如今局勢復雜,有些事不得不謹慎。”
衛斳目光沉靜如水,未立即接話,似是在等待楚贏繼續說下去。
楚贏見狀,頓了頓,接著道:“屈疆之事后,宮中守衛皆由右軍(滁國三軍之一)替代,雖說右軍亦是滁國精銳,可難免有魚目混珠之輩混入其中。昨夜那黑影之事,想必也是有人鉆了這空子,借機生事,挑撥將軍與父君的關系,好坐收漁翁之利。我雖察覺有異,卻未能及時阻止,還望將軍與妹妹莫要怪罪。”
蘇邑昭忍不住瞥了衛斳一眼,見他神色微變,想來也是聽出了楚贏的用意。
左、中、右三軍,均為滁國王室直屬軍隊,承擔滁國多地的防衛核心任務。遼東城的防衛向來由中軍主管,其中便包含了六合宮的日常守衛。屈疆之事后,中軍被調往邊境,六合宮守衛由右軍接手。右軍雖也是精銳,可畢竟剛接手不久,對宮中情況不甚熟悉,這才給了那黑影可乘之機。
楚贏這番話,表面是在解釋昨夜之事,實則是在暗示,此事或許與右軍中某些心懷不軌之人有關,只是未明確指出具體是誰,既給了衛斳交代,又留有了余地。
話到此處,蘇邑昭微微垂眸,心生疑惑。據她所知,楚王雖為三軍統帥,但六合宮的守衛權一直由世子掌管。如今右軍接管六合宮,若說楚贏對此毫不知情,實在難以令人信服。既然如此,他又為何要暗示衛斳,黑影一事是右軍所為?
蘇邑昭正思索著,衛斳已然開口:“右軍接管六合宮不久,便出了此等大事,若說無人指使,恐難服眾。”
楚贏面色楞了下,道:“將軍所言極是,只是如今證據不足,若貿然指認,恐會誤傷無辜。不過將軍放心,我已命人著手調查,定會將那幕后之人揪出來。”
衛斳神色冷淡的直視著楚贏:“世子有此決心,那便最好。只是,此事關乎我與楚王的關系,還望世子能盡快查明真相。”
楚贏微微頷首,神色鄭重:“將軍放心,我定不會讓此事影響將軍與父君的情誼。”
這時,久未開口的楚蘅突然輕笑一聲,打破了廳內略顯凝重的氣氛:“我說二位,何必如此嚴肅?依我看,不如先找出在世子妃藥中添加飴糖之人。”
此言一出,廳內眾人神色各異。
蘇邑昭隨即反應過來,楚蘅所言之事,正是前日世子妃服藥后病情反復的蹊蹺之處。
楚贏眉頭微蹙,看向楚蘅道:“此事我尚未有頭緒。你既提起,可是知道了些什么?”
楚蘅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目光在眾人臉上掃過,最后落在楚贏身上:“我雖不知具體是何人所為,但此事定與宮中之人脫不了干系。世子妃素日里為人低調,鮮少與人走動,誰會如此狠心,竟在她藥中動手腳?”他頓了頓,又道,“況且,是藥三分毒,雖說飴糖不至取人性命,可世子妃本就體弱,又逢病中,這額外的負擔,無疑是雪上加霜。若非發現及時,后果不堪設想。殿下不妨仔細想想,誰最有可能從中獲利?”
蘇邑昭盯著楚蘅的側臉看了良久,自己怎么不知道這楚公子竟如此能說會道。他的這番話,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暗藏機鋒,一來緩解了衛斳與楚贏當下劍拔弩張的態勢;二來,提醒楚贏莫要忽視了真正的幕后之人;再來,利用楚贏對柳姝宜的關切之情,巧妙地將話題引向別處,可謂一舉三得。
回想起昨日柳姝宜面色蒼白如紙,氣息微弱的樣子,楚贏的目光變得幽深起來,心中更是一陣刺痛。他雙手緊握成拳,道:“世子妃素日與人為善,并無仇家,此事定是有人蓄意為之。何人如此心狠手辣,竟對一個病中之人下此狠手。”說到此處,眼中閃過一絲凌厲的光芒,“不論是誰,我定要將他找出來,以儆效尤!”
午時三刻,李管事前來詢問:“是否現在用膳?”
從六合宮出發到現在,蘇邑昭滴水未進,早已饑腸轆轆,聽到這話,瞬間眼睛一亮。
衛斳見狀,立馬起身道:“走吧,先去用膳,其他事稍后再議。”
遼東秋日,金風送爽,主帥府內,中庭開闊,木案陳設,銅鼎列列,蒸騰著稻米與肉羹的醇香。
李管事早已安排妥當,案前漆盤內盛著肥牛之腱,燉至軟爛,佐以酸漿調味,辛香撲鼻;鼎中的炮羔(烤羊羔)焦香四溢,澆以蜜汁,甜潤解膩;一旁放置著稻粢穱麥(稻米、小米、麥子混合蒸煮),黃粱飯粒晶瑩,佐以藿菜羹,清鮮爽口。另有腌漬好的梅子,色澤紅潤,酸甜可口,開胃解饞。廳內一角,還擺放著幾壇新啟的佳釀,酒香醇厚,縈繞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