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廬的池塘內結了一層薄冰,幾株干枯的蓮花斜立水中,寫得格外凄涼。倒是假山旁的幾株梅樹,不知何時竟又綻放了幾朵小花,在寒風中搖曳生姿,為這蕭瑟的冬日增添了一抹亮色。
巳時過半,蘇邑昭才從昏沉中蘇醒,緩緩睜開雙眼,眼神還有些迷離。
芷蘭見她醒來,眼中閃過一絲欣喜,輕聲道:“夫人,可覺得好些了?”
蘇邑昭微微點頭,聲音還有些沙啞:“讓你擔心了。”
芷蘭道:“您且再躺會兒,奴去給你端些熱粥來。”蘇邑昭本想拒絕,可身子實在虛弱,便也由著她去了。
不一會兒,芷蘭便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粥走了進來,她小心翼翼地跪在榻邊,一勺一勺地喂給蘇邑昭。
蘇邑昭吃了幾口,便吃不下了,轉而問:“將軍呢?”
芷蘭將碗放在一旁的小幾上,輕聲道:“將軍昨晚一夜未眠,方才剛被史葉叫走,臨走前特意叮囑奴要好好照顧夫人。”
蘇邑昭嘆了口氣,道:“我睡了多久?”
芷蘭細細思索了一下,回道:“夫人您從昨日午后睡到了今日巳時,算起來差不多有一日了。”
蘇邑昭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對芷蘭道:“扶我起來吧,我不能再這般躺著了。”
芷蘭面露擔憂之色,勸道:“夫人,您身子還虛弱著呢,還是多休息些時候為好。”
蘇邑昭搖了搖頭,堅持道:“無妨,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躺了這許久,骨頭都躺酸了。”其實她何嘗不想躺著,在逸都時她最期盼的就是歲旦前的小半個月,那是一年中最熱鬧的時日。每到那時,她總會裹著厚厚的狐裘,坐在暖閣的窗前,看著府里的小廝們掛紅綢、貼燈花,偶爾忍不住時也會湊過去搭把手,惹得阿母總在一旁笑著嗔怪她沒個大家閨秀的模樣。府里的庖廚更是早早備下年菜,每日換著花樣的準備吃食,直到選出歲旦宴饗時要用的菜式。那時節,整個府邸都沉浸在一片喜慶祥和之中,連空氣里都彌漫著甜絲絲的味道。
可如今,在這偌大的主帥府中,她是人人敬重的將軍夫人,里里外外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她,一言一行都要符合規矩,不敢有絲毫懈怠。她再也不能像在逸都時那般隨心所欲,享受那份無憂無慮的時光。就連曾經最愛的節日,也被各種大大小小的事務填滿,深吸一口氣,強撐著坐起身來,芷蘭見拗不過她,只好小心地替她披上外衣,又拿了個軟墊墊在她身后,開始梳理她的一頭長發。
李管事親自將煎好的藥送來,聽見蘇邑昭在交代府里的事務,于是道:“夫人,將軍吩咐了,讓您務必好好養傷,府里的事還有奴呢。”
蘇邑昭動了下嘴角,道:“那就有勞了。”
李管事趕忙躬身回禮,恭敬道:“夫人哪里話,這都是老奴分內之事。夫人如今首要任務便是養好身體,府里上下的事務老奴定會打理得妥妥當當。”
“有你在,我自是放心。只是臨近歲旦,府中事務繁多,你一人怕是也忙不過來,若有需要,盡管開口。”
李管事應道:“多謝夫人體恤,若真有需要,老奴定不會與夫人客氣。夫人且安心養傷,其他事就交給老奴吧。”
李管事又叮囑了蘇邑昭幾句,讓她務必按時喝藥,好好休息,這才端著空藥碗退了出去。
“潘氏有何反應?”
芷蘭一邊細心地為蘇邑昭梳理著長發,一邊輕聲回道:“將軍接夫人回府后,二夫人倒是來過一次,不過被將軍擋了回去。將軍說夫人需要靜養,不宜打擾。”
蘇邑昭秀眉微蹙,說起金瘍藥,她倒是不陌生。外祖父就任朝廷司空前曾在軍中任職,金瘍藥又是軍中常備之物,用于治療創傷效果極佳,因而府中偶有備用。遙記得孩童時,她隨父母一道去探望外祖父,哪知在玩耍時不慎摔倒,膝蓋擦破了一大塊皮,疼得眼淚在眼眶里直打轉。外祖父見狀,趕忙讓人取來金瘍藥,小心翼翼地為她涂抹在傷口上。那藥一接觸傷口,便有一股清涼之感,疼痛瞬間減輕了不少。自那之后,她便對這金瘍藥印象深刻。可昨日,她分明記得,自己在用了潘瑤給的金瘍藥后,傷處疼痛火辣,那痛楚如針般刺入骨髓,讓人難以忍受。
芷蘭見蘇邑昭眉頭緊鎖,臉色發白,關切道:“夫人,您怎么了?是不是傷口又疼了?”
蘇邑昭搖頭:“那金瘍藥呢?”
芷蘭微微一怔,道:“昨日將軍問起,奴便將那金瘍藥交給了將軍,將軍如何處置的,奴也不清楚。不過,昨日奴聽將軍與楚公子交談,似對這金瘍藥有些疑問。”
蘇邑昭眸光微動,追問道:“將軍與楚公子都說了些什么?”
芷蘭認真回憶了一下,道:“奴聽得不甚真切,只隱約聽到將軍說這金瘍藥似乎與尋常的不同,里面好像摻了什么別的東西,還說要查清楚這藥的來歷。”
午后,蘇邑昭仍舊沒有胃口,芷蘭勸了幾回,見她實在吃不下,只好作罷,轉而端來一碗溫熱的蜜水,喂她喝下。
蘇邑昭抿了幾口,覺得舒服了些,便讓芷蘭扶自己到窗邊坐下。窗外,寒風凜冽,吹得干枯的樹枝沙沙作響,望著那蕭瑟的景色,心中卻想著金瘍藥的事。
正思索間,衛斳大步走了進來,見蘇邑昭坐在窗邊,眉頭一皺,快步上前將她抱回榻上,責備道:“怎么坐在窗邊,也不怕吹了風著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