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斳輕輕點了點頭,神色中帶著幾分疲憊,強打著精神,一躍上馬:“回府吧。”
史葉應了一聲,緊隨其上。馬蹄聲在空曠的街道上回蕩,揚起一片細密的沙塵。
兩人一路無話,直至回到主帥府前,衛斳翻身下馬,動作利落干脆。史葉緊隨其后,也下了馬。門房見二人歸來,忙迎了出來,向衛斳恭敬地行了一禮:“公子回來了。”
衛斳微微頷首,徑直走進寢室,脫下沾滿露水的戰靴,和衣倒在榻上。
昨夜未來得及收拾的當歸酒翻倒在案幾上,半凝固的濁酒沿著錯金云紋爬行,最終凍成一道淡棕色的溪流。墻角的獸形炭盆早熄了火,室內一片冰冷,唯有窗外透進來的晨光帶來一絲暖意。
剛閉上眼,腦海中就浮現出蘇邑昭那張滿是淚痕的臉,他煩躁地抓了下頭發,雙手撐著額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試圖將那些紛亂的思緒從腦海中驅逐出去。然而,越是想要忘記,她的那張臉就越是清晰,仿佛被烙印在那里。
史葉推門而入,見他這副模樣,不由得放慢了腳步:“公子,你一夜未眠,還是先歇會兒吧。”
衛斳睜開眼,目光空洞地望著帳頂,忽然開口:“你說,這婚姻大事,當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嗎?”
史葉一愣,沒想到他會突然問起這個,想了想,才答道:“婚姻大事多由父母做主,媒妁之言亦不可少。但公子身為衛國四公子,自當有所不同。”
衛斳苦笑一聲:“有所不同?又能有何不同?不過都是棋子罷了。”
史葉心中一凜,也不知該如何勸慰,只好先退了出去。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再次傳來敲門聲,衛斳睜開眼:“進來。”
門被推開,史葉端著一碗熱騰騰的藥湯走了進來:“公子,先喝碗當歸四逆湯驅驅寒吧。”
衛斳坐起來,一手撐在榻上,一手接過藥湯,仰頭一飲而盡,隨即問道:“楚王那邊有什么動靜?”
史葉搖了搖頭:“暫時沒有,不過楚夫人讓人送了厚禮來,說是感謝公子尋回公主。”
衛斳冷笑一聲:“她倒是會做人。”
史葉在一旁附和道:“是啊,這楚夫人心思深沉,也不知葫蘆里到底賣著什么藥。”
衛斳道:“不管她賣什么藥,都要小心應對。對了,你去查查,昨夜之事,是否還有其他人知曉。”
待史葉退下,衛斳才重新躺下,可剛一閉眼,腦中又浮現出蘇邑昭那張驚慌失措又強裝鎮定的小臉,心里再度五味雜陳。回想到方才朝華殿內的情景,不禁挑唇一笑,這丫頭,倒是有點意思。
——
夕陽將逸都王城的鴟吻鍍上一層血色,檐下的冰凌垂如劍戟,折射出一片破碎的霞光。
永樂宮東側暖閣的墻上有內嵌著的青銅釭導熱,使得那地衣紋蒲席始終保持溫熱。侍女捧著鎏金暖爐緩步趨進,爐中焚燒著混有蜜蠟的蘭膏,白煙在殿柱間的斗拱雛形處盤繞成祥云狀。
太后正用手中的骨匕攪動著青銅甗中蒸騰的粟粥,粥香隨著裊裊熱氣彌漫開來,混合著檐馬的叮當聲,驚起殿角銅雀匾上棲息的寒鴉。
塍王褪下身上的十二章紋冕服,在案幾東端跪坐,玄端腰間的素紗蔽膝垂落在蒲席上,發出悉索的聲響。瞧見面前陶簋中腌漬的梅子——那是去歲用宗廟祭酒浸漬的貢品,如今已泛出琥珀色的光暈。
太后用玉箸從陶簋中揀出腌漬的梅子,腕間的青玉雙璜與陶簋輕觸,發出細微的顫音。